某日晴朗,在刺目日头下,高洋让崔懋陪同巡视北城。
走至阊阖门下时,高洋眯眼打量片刻,称此门矮了一寸。
崔懋失色,立即言之凿凿绝不可能。
高洋更加确定的矮了一寸,命他推倒重建。
崔懋面露难色,他为重建阊阖门花了大心思,设计了精妙机关,选来顶好的材质,就为大丞相和世子回朝时能赞叹。
如何能因一句荒谬戏言,就推倒重建。
崔懋和高洋各持己见,你来我往几句后,不欢而散。
高洋心中主意已定,不管什么城门矮是不矮,他定要除这崔懋。
此人唯长兄命是从,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在邺城的任何动向,崔懋每日都派人报往晋阳长兄处。
有此人在,他在邺城,不过是和元善见差不多的傀儡。
何况万一那道士所言不虚,他有魇镇父亲之心,便更不能留。
高洋派使者前往晋阳密报大丞相,崔懋私通西魏,火烧阊阖门,修建新门以魇镇国运和国主,请命处死。
使者出邺城后,高洋忽然醒悟过来,他何必放走那个道士,只要在晋阳来人前,让他消失就是。
杀了他,比放走他,岂不是闭嘴的更彻底。
此时,他们离开邺城已五日。
高洋立即命心腹部将率部曲铁骑南下追杀。
东魏百骑日夜兼程,踏碎冰雪,以奔雷之势滚滚南下。
大部分往彭城方向追赶,少部分往南朝豫州方向追赶,另有部往南朝冀州方向追赶。
此时,萧黯一行也是日夜兼程赶路,然而毕竟拖家带口,车速很难过快。
幸而一路上断后的武士并未探查有人追来。
眼见距离彭城口岸还剩几日行程,渐渐放松了警惕。
他们已至泗水畔,这段泗水冰冻,舟船已停,但沿途已见越来越多的南朝商队。
连日里奔波,女眷们着实辛苦,于是稍放缓了步子。
这日,在某镇歇了一晚。
次日未亮,在后方探查的武士急奔回来报告有数十胡人铁骑自北方奔来,沿途不停,恐来者不善。
萧黯和徐子瞻听闻便知不好。
众人立即启程,疾行了半日,后方报,铁骑距此不过一日路程。
他们立即放弃了马车,都改为骑校
四位女人,笼华骑术精湛,何的侍从南英骑术也不弱,何玉暇与隐露的骑术稍弱,但也能骑校
众人在冰原上打马狂奔。
然而终是弱于善于长途奔袭的胡人铁骑。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半日路程,五十里,十里,五里……
在众骑遥遥可见彭城关隘城门时,后方铁骑已隆隆压地而来。
以鹰群逐孤雁之势,合围过来。
前头十数骑已只一里之遥,胡人善马上骑射,已将进射程。
武三回首见对方已拿弓弩在手,知其势不是活捉,而是奔着悉数剿杀而来。
他示意徐子瞻护郡王奔逃,自己取长枪在手,率四位武士回马迎击,以阻先头铁骑。
对方以弓弩射击,不中后,执长枪马槊冲杀过来。双方交手,武三等五骑瞬间被十数骑团团围住。
其余铁骑仍旧以扇阵围困而来。
进入射程后,他们张开弓弩,利箭呼啸射杀而来。
笼华侍女隐露身中两箭,翻身落马,血染冰原。长信勒马救助不及,眼睁睁看着妻子落马,瞬间被马蹄碾碎。长信嘶吼急怒,手持长剑,打马迎担
笼华惊恐回首,萧黯挡在笼华身后,对她喊:“阿笼!走!”
笼华不敢迟滞,唯恐萧黯分心,只得咬牙拼命打马,绿额惊惧,狂奔如风。
远方,彭城城门突然大开,近百南朝骑兵冲出关,应是来接应。
然而,东魏铁骑只在萧黯身后咫尺之遥,箭簇几乎擦身而过。
何玉暇的坐骑被东魏铁骑冲击摔倒,她惨叫一声滚落下马,侍女南英立即回马去救。
两女子瞬间被东魏铁骑淹没。
徐子瞻已看到,但此时已有数骑持长刃围杀萧黯夫妇,萧黯座骑赤旗身中数箭,不支轰隆倒地,萧黯也滚落在地。
徐子瞻拼命打马上前,挡在萧黯与东魏铁骑之间,持重剑将当头两骑挥斩马下。
笼华回身,拉萧黯上马,绿额载着二人,左突右转,终于冲开一条路,然而四位东魏铁骑仍紧追不舍。
南朝甲骑拼命打马来迎,十数东魏铁骑紧跟追杀。徐子瞻等人各自被围困生死未卜。
笼华只觉数枝利箭呼啸而过,心中惊恐,只不知几枝射中身后萧黯,眼见将被再次合围,咬牙驾驭绿额终于冲进南朝迎接阵郑
萧黯立即高喊:“救徐司马!”
南朝甲骑与北朝铁骑冲杀在一起。
另有十数甲骑将萧黯夫妇护住,请他们尽快进关。笼华在马上眼泪滚珠而落,萧黯不再停留,立即打马进关。
进关后急忙登上城楼眺望。
南朝甲骑踏上外国国土,只求速战速决,救回众人。
萧黯在城楼上心惊肉跳,终见南朝甲骑回关,待奔到近处,看清徐子瞻还在马上,何氏与他共乘,两人似都未受重伤。长信和何氏侍女也被救到马上,似都受了重伤。
众武士只有武三被带回,浑身浴血,不知生死。
众骑打马入关。
未等萧黯去查看属下伤势,已有皇使上前宣旨。
萧黯忙接旨。
圣旨申饬萧黯欺君罔上,不请擅行,停其南兖刺史兼领军将军职权,即刻戴罪回京。
另免徐子瞻广陵太守、王府司马之职,同戴罪回京。
不由分辨,立命蹬车南返。
四五官船不日到达建康青溪诸。
禁军已在码头森严戒备,直接将萧黯夫妇带去台城。徐子瞻被都官部官差押往监牢。
进台城后,萧黯夫妇立即被带去寿安殿。
萧黯见寿安殿内挤满了人。嫡母、皇太子太子妃等长辈俱在,兄长河东王、岳阳王竟也在,还有几位重臣也在。
众人看到他,都露出责备的目光。
萧黯心内一沉,他离京这段时间,皇祖父身体不好了?
萧黯忙忙进寝殿,果然见皇帝已病倒在塌。
原来皇帝听闻萧黯夫妇私自去了北朝后,气得几乎晕厥。
他私服北上,不能派人大张旗鼓去东魏寻找,倒更容易被东魏盯住。
只能在南朝备战准备应对最坏局面。
皇帝立即调江北军户增援南豫州边境,命刺史萧渊明枕戈备战。
急派右军将军王褒出任北兖州刺史,前往彭城备战。
又传旨荆州刺史湘东王在上游增兵北疆,戒备西魏军事。
随后接连数道圣旨将河东王和岳阳王都召回京城。
皇帝在建康日夜诵经,祈求神佛庇护孙子安全得返,同时准备一接到孙子被扣留信息,立即就大兵压境,逼迫东魏放人。
已八十许的老人心力交瘁,身体到底支撑不住,病倒了。
萧黯夫妇见众亲围在皇帝病榻前,惊恐万分,立即拜地痛哭。
皇帝召萧黯进前来。
萧黯哭着上前。
皇帝气息衰弱,命他抬起头来,萧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老皇帝凝神聚气,睁开眼睛费力上下打量他几眼,突然抄起枕边玉如意,用力朝他扔了去。
如意打在萧黯身上,又跌落在地板上,一声脆响,崩裂开来。
皇帝数十年修心养性,未尝如此动怒。皇太子等皇亲众臣俱惊恐无着,忙跪拜了一地。
萧黯伏在地上哭的气噎。
“大逆不孝!滚!”皇帝在榻上气息不足的骂,胡子气的直抖。
谢举在旁道:“晋宁王还不速速退下。”
萧黯忙退了出去。
夫妇两个默默跪在无碍殿。
到深夜时,内侍监官来传皇帝谕:
晋宁王夫妇圈禁府邸,无赦永不准出。
夫妇二人恐慌,这似是终身圈禁的意思。
两人回到府邸数日,并未见正式圣旨补来,但晋宁王府已被禁军封禁。
萧黯挂念皇帝身体,终日郁郁寡欢。
笼华思念侍从隐露,也怏怏不乐。
隐露与非雾一般大的年纪,也是自和笼华一起长大。虽在非云非雾之下,但也是笼华贴心的体已人。
当日出嫁时,笼华原本打算是非雾嫁长信,非云嫁有德,两家陪嫁,不得不割爱隐露留在夏侯府。
谁知非云另有心事,阴差阳错下,隐露嫁了长信,随她出嫁了。
灵芝和仙卉两个大婢女年纪还,内府事多,多亏隐露上下周全管理。
笼华记得她本姓叶,原籍南豫州。
她幼年孤苦,卖身至南豫州的夏侯府庄园,因聪明美貌,被拔擢到京中夏侯府,到了笼华身边。
长信本姓李,祖籍是西魏陇南。
叶隐露与李长信本是南地北的两个人,因为笼华而结为连理,又因为笼华而生死两分。
笼华出不了府,只能交代有德非雾夫妇协助长信料理后事。
两夫妇被圈禁在府中,各自心事重重,元月也过的不安。
直到听岳阳王府悄悄送来消息,皇帝身体大愈了,夫妇两个心才安些。
又听属官送来消息,徐子瞻从监牢里放出来了,已回家过节去了,更加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又听徐府派官媒使者前往湘州何府提议婚姻去了。
萧黯与笼华对饮遥祝徐、何两姓的好姻缘。
两人渐渐开始享受难得的安逸日子。
然而,没过几,忽一日,有数十名禁军打上门来,不由分将萧黯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