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公主萧玉环与散骑常侍庾弘生有两子,长子庾,族中排行第二,任职东宫咨议郎,随皇太孙理事。
庾娶妻王氏,是北兖州刺史王褒的庶出女。
萧氏与王氏婆媳两个,容貌极相似,都是团团脸,窄额头,丰面颊,大眼睛,圆鼻头,肥下巴。
只是萧氏是丰腴富态的中年贵妇,王氏是美貌丰润的妙龄少妇,两婆媳倒更似一对母女。
长辈总是偏心幼子,永康公主对幼子庾汲溺爱,对儿媳妇却看不惯。
相比于娇气任性,常常侍宠而娇,辖制夫君的夏侯氏,她更喜爱懂事明理,辅佐夫君,可堪为她左膀右臂的长媳王氏。
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媳极有分寸,知晓内外,不像儿媳,丁点事就与娘家夏侯府。
永康公主在栈桥上看到柳静妍赔礼,又正好听到夏侯瑞冬言语傲慢,不依不饶,却并没有听到柳静妍的挑衅之语。
在永康公主和邵陵王妃看来,夏侯府两姐妹端坐在上,柳静妍拜礼在下,竟是她们同气连枝欺负长城公主的孤女,这如何忍得?
永康公主命柳静妍免礼。
又训斥瑞冬道:“宾客赔礼,主家不受,这不是庾府的礼仪。主家以言语欺客,传出去,再没宾客上庾府的门了。
我儿妇错在前,今日我若护短,他日被夏侯府太夫人知晓了,想必也要怨我管教不严,倒连累了夏侯府的教养名声。”
从永康公主走进亭来,瑞冬就躬身屏息。
再听她训斥,更加面红耳赤。
笼华旁听永康公主的训话,心中气恼。
你教训你儿媳瑞冬,谁也拦不得。怎好含沙射影夏侯府教养不好?你庾府那两个宝贝儿子年纪轻轻骄奢淫逸,教养就好?
永康公主责完不够,又命瑞冬向柳静妍赔礼。
瑞冬只好拜柳静妍,柳静妍忙道免礼。
永康公主不依:“静妍不必不忍,也不必求情。
瑞冬让你拜了多久,也当还拜多久,这才是瘐府的规矩。”
瑞冬满面惭悔,恨不得钻进地缝。
邵陵王妃母女只在旁看着,并未出言干涉。
夏侯云重与曲阳郡主因侍妾反目,两府间也多有龃龉。邵陵王妃母女对夏侯氏姐妹也没什么好福这些时日两府关系虽稍有改善,也未立即就亲热如初。
何况她们是客,主家在立家规,不好话。
笼华扶着侍女的手缓缓朝永康公主行晚辈拜礼,为瑞冬求情。
笼华身子沉重,行拜礼甚是不便。
永康公主打量了笼华两眼,才命她们姐妹免礼。
仍拿出长辈姿态教训笼华瑞冬姐妹道:“晋宁王妃有孕在身,又是宾客,我这做姑母的自然不舍让你行这大礼。
但是,本宫身为你姐妹长辈,不能有错不罚,宽纵护短。
跪拜不必,只在这亭中站立反思两刻才罢!”
永康公主命侍妇留下监督,自己引邵陵王妃往岸上去了,萧灿萦与柳静妍也自携手去了。
瑞冬和笼华在永康公主侍妇的虎视眈眈下沉默而立。
荷花还是那些荷花,风还是暖暖的风,却再不觉得惬意,只觉时间难熬。
笼华见伴她出门的内官在两个庾府侍女的引导下,正往湖心亭来。
内官上前报,蔡妃娘娘立召王妃回府。
庾府侍妇自然不敢阻拦,笼华只好扔下瑞冬辞校
到了庾府停车院,竟外见柳静妍的车子拔轴停在那里。
柳静妍上前来自己要去向蔡妃娘娘问安,偏巧车子坏了,问笼华能否搭乘她的车同往。
笼华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诡计,但讲和的旧话在前,总不好一点颜面不讲,只好同意。
两人沉默的并肩坐在车里。
到底是柳静妍先开了口,她担心笼华不能久立,告知王府内官假传了蔡妃娘娘之命。
笼华心不甘情不愿的道谢。
柳静妍又坦诚自己是来结交永康公主,为的是通过永康公主攀附含章殿贵嫔娘娘。只是没想到瑞冬会出言讥讽,更不知笼华也在。
笼华信她不知道自己来,不信她没打算利用瑞冬。
柳静妍缓缓道:“如今国中第一主母是含章殿贵嫔娘娘。
贵嫔娘娘刚过六十岁,正值盛年。
南朝最重孝道,估计十几年间,贵嫔娘娘都会是太子妃之上最有权势的命妇。
你我辅佐夫君,在贵嫔跟前有脸面能得上话才好。”
笼华不想承认她有道理。
柳静妍道:“来做柳氏夏侯氏十几年的女儿,与做萧氏数十年主妇,孰轻孰重,你我心中都应有数。便是大罪株连,娘家与女儿彼此不相干,媳妇是必然要沦为奴隶,生死不由饶。”
大罪株连??笼华莫名其妙,很受不了她。
不耐烦开口道:“你如何在这里教我?”
柳静妍温和道:“共勉而已。晋宁王在广陵,你堂兄做他掌军司马要职,需当谨慎。”
笼华应道:“你堂伯父在淮北做冀州刺史,也当谨慎!”
柳静妍严肃道,“晋宁王府不要去招惹他!”
笼华又莫名其妙,招惹谁?
柳静妍仍旧严肃道:“有一桩秘事,我今日告诉你。你需答应我,只可告诉萧黯一人。”
笼华听她直呼萧黯名讳,语气郑重,忍不住侧目,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
“什么秘事?”
“你先答应我。”
笼华翻了个白眼,和这心机深沉的女人打交道,步步是坑,还不得不往前跳,真让人气闷。
笼华闷声闷气的应下来。
随后就听柳静妍,柳仲礼是皇帝的私生子。
笼华大惊,顿时感觉耳边炸了个雷。
笼华从蔡妃娘娘处回府,将随行内官叫到西殿,大发了一通脾气。
今日柳静妍不过拿她安危吓唬了几句,就引得他们立即谎奉行,来日要拿着别的更吓人由头,她岂不是可以任意号令晋宁王府了!
无论什么缘由,外人,尤其是她柳静妍,只别想把手伸进晋宁王府来!
几日后,萧黯从广陵回来探亲,笼华将柳静妍告诉她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萧黯。
萧黯闷头一琢磨前后事,本来想不通的事竟全然通了,原来如此。
进了八月,笼华临盆将近,身体更加不适,情绪也不稳定,时而焦躁,时而恐慌。
萧黯常常回京陪伴。
这一晚,避着嬷嬷,萧黯又跑去别院陪她入睡。
两夫妇偷情一般,彼此抱着温存一会。
隔着薄薄的夏季寝衣,萧黯突然感到她肚子里宝宝在动。
萧黯惊恐,立即弹开,笼华笑他大惊怪。
笼华让着他贴近,萧黯用手掌心翼翼碰触她的肚皮,紧绷绷,有弹性。
再轻轻抚摸几下,忽然又感到了宝宝的跃动。
萧黯的手掌挪动,他好似有感知一样,也相应运动,笼华的衣衫上都能微微显出他运动的形状。
萧黯感到生命的奇妙,心中涌起新鲜的类似父爱的情福
萧黯将笼华和她的肚子都揽进怀里,再度感到婴儿活泼的跃动,心中忽然伤感起来。
婴儿在母腹中无忧无虑,出生后,却要面对这个世界的复杂和残酷。
萧黯希望,他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清平盛世,永远真,永远无畏。可是,或者他自己,倒宁愿直面这个世界的真相,追寻自己的荣光和成就呢。
谁能决定他的命运,谁能知道他的命运。
萧黯想到自己曾被操纵的一生。
这个生命,不应属于父母家族,抑或国家神佛,他只属于他自己。
萧黯常往返于广陵和建康,这几月来江北无事,北方却频繁有消息传来。
其中最重要的是,河南王侯景返回了晋阳,高澄授其大将军之职,位在三公之上。
萧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侯景回晋阳,如猛虎入笼,杀之还是留用,只在高澄一念之间。
接下来,西魏和东魏针对河南土地,将会有一番争夺厮杀,南朝且可隔岸观火几月,
萧黯猜的不错,却也未尽然料郑
且,侯景前脚出河南,西魏后脚就派荆州刺史王思政攻占鲁阳关,进军颍川阳翟。
侯景请求回镇,高澄当然不许,另派出侯景同辈名将慕容绍宗率五万山西府兵前往。
慕容绍宗带着五万人去夺王思政率万余人据守的鲁阳关,却异常艰难。
出征前,高澄给慕容绍宗交的底是,只有这五万人马,再无后续援兵。鲁阳关唯有速战速决。
高澄与慕容绍宗都明白情势之危难。
西魏在战略试探,如果东魏河南是铁板一块,西魏会知难而退如果河南有隙可乘,西魏后援大军就会赶到,倾全力拉开战线,分割河南。
而更为危险的是,侯景治下的河南七州十二镇中,各路悍将也在观望。
如果东魏软弱,侯景又被扣留,他们中很可能有人举地投降西魏。东魏若夺回鲁阳关,他们心有忌惮,暂不敢投西魏。那么就给了高澄腾挪分解的时间。
在巨大压力下,慕容绍宗最终以战损过半的代价夺回了鲁阳关。
王思政带残兵回撤修整,然而仍驻扎边镇,似伺机再反扑。
双方在鲁阳关僵持。
高澄本该增兵支援慕容绍宗,他也想增,无奈却两手空空,既无兵源,又无钱粮。
高欢高澄父子凭着虚张声势的本事,掩盖住了国内空虚的事实,不但骗过了西魏和南朝,甚至也骗过了国中的重臣悍将。
东魏在玉璧大伤元气,整个山东的军户粮草消耗殆尽。
山西府兵是高氏的起家亲兵,最后的精锐调给了慕容绍宗镇守鲁阳关。
河北军户要防北方柔然、突厥、契丹各国穷形极恶的骑兵。
唯有河南有数量尚庞大的军户,然而,一是其心各异,不敢重用二是河南腹地,西要驻防西魏边境,南要驻防南梁边境。
高澄认为自己唯一缺的是时间。
只要彻底解决西魏边境,他就可以放手整顿国内军政事。
西魏在高澄眼里是虎狼,是杀父仇人,而南梁在高澄眼里是羊,一只锦衣玉食,温文尔雅,有着山一样巨大身躯的,羔羊。
让高澄恼恨的是,偏北方的士族认为南朝才是正朔,总是暗暗倾心。他终有一日要让内外看看,吴儿皇朝是如何软弱不堪一击,就像汉晋旧国一样灰飞烟灭。
高澄认为自己唯一需要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