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笼华热症稍退。
仍昏昏沉沉没精神,懒怠饮食。
众人劝着,才勉强吃了半碗羹。
进了饮食,有了一点精神,望着窗外露出向往的神色。
萧黯知道她想女儿了,让侍女传命教养娘抱贵主来在庭院中玩一会。
笼华挽着睡髻穿着寝袍,隔着窗看女儿观音保在萧黯怀里兴趣盎然的东瞧西望。
她穿着桃红绫袄碧绿夹绵小裤,戴着秋香色小帽兜,露出圆滚滚的脑门和肉乎乎的小脸。
一张小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两颗新发的门牙尤其醒目。萧黯似能听懂似的,慢条斯利解答她各种问题。
父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一本正经的对话,让庭院里的教养娘和婢女忍俊不禁,笼华在室内也莞尔发笑。
观音保在父亲的怀里很不安静,对什么都好奇。
忽然一眼瞧到合欢树上累累垂挂的豆荚,大有兴趣,伸出小手用力向上够。以她的脾气若过一会仍是够不到就要急了。
笼华看她仰着头,担心树上有细屑落下来迷她眼睛,正要开口让人去阻止。
萧黯已将她交还给了教养娘,观音保的注意力立即又转移到婢女手里的小玩意上了。
天凉了,观音保不能在户外玩耍太久。
笼华看着教养娘抱着女儿离开了庭院,心中怅然若失。
她养疾总需几日,不知女儿会不会想她。
笼华希望女儿想着她,又不愿女儿太想她。
小观音保在眼前,笼华好像忘了身体不适,她一离开,立即又觉头昏欲呕,疲乏无力。
仙卉扶着她回塌上休息。
萧黯这日没出去,只在内院陪妻子。
无人时,萧黯问笼华:“你记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梦?”
笼华回忆,说:“只恍惚记得好像做了许多梦,只记不得梦到什么了。”
萧黯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不记得也好。”
“我倒记得,你哭的厉害,那不是梦吧。”
呃………萧黯语塞。
“你很怕我死呀。”
“当然怕了,生死大事,你不要轻言。”
“早晨醒来,想起你昨晚哭成那样,我好感动。”
呃………萧黯无言以对。
宫里和金华宫都打发人来,除了看笼华的安好,主要是来立孕期的规矩。
萧黯给挡了回去,只说养好疾再安排。
笼华修养了几日才渐渐恢复元气。
忽然一日,顾盼走进内室,对笼华说,她愿意进岳阳王府。
笼华闻言心绪复杂。
岳阳王妃向蔡妃娘娘提了纳顾盼为侍妾的意思,因笼华病着,便拖了几日。
笼华曾经也气恼过顾盼,恨不得立即将她驱出府去,然而,这几日总会想起她面目肿胀,仍紧紧抱住她披风的样子。
是啊,顾盼她也是血肉之躯啊。
她难道没有权利去爱一个人,去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吗?
台城宫奴大多由各州选来供奉京城。顾盼是数万宫奴中的一个,自幼学习各样侍奉主上的技能和规矩。是非对错,喜怒哀乐,都是围着主上。倒似生来就为侍奉他人,何曾为自己活过。
她与萧黯少年相识,一心一意待之,有所希翼又有什么错。
然而,世事难如人愿。
笼华想为她谋个好前途,让她安稳余生,并不愿意将她给岳阳王。
岳阳王妃自然没话说,岳阳王实在算不上好家主、好夫君。
顾盼去了岳阳王府,除了衣食无忧,还能有什么呢。
可笼华将她留在晋宁王府,又能给她什么呢?
顾盼似心意已决,她柔声细气说:“王妃那日救命之恩,奴家没齿不忘。顾盼如今还活着,还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嫁入王府,已是别无所求。”
笼华心内伤感,晚间说与萧黯,萧黯也露出伤感之色。
如今情势,宗正寺卿正在查重明殿案。
那两个引路内侍监有一个说出实话,就可能暴出岳阳王试图顾盼之事。
近日,雍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这回派去的特使心志坚韧,查出来不少对岳阳王不利的事,月间就会返京奏报。若这时岳阳王再有宫闱丑闻爆出,自然是火上浇油。
岳阳王府将顾盼收进府里,更易应对指控。
顾盼深知其中干系,于是委曲求全,答应入岳阳王府。
萧黯心中伤感挫败,他前世就未曾护住顾盼,今生明明知道顾盼去岳阳王府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仍是保不住。
眼前这事棘手,只要内侍监中有一人招供,顾盼和岳阳王随从内侍就会被提审。
到时,必然要查蛛丝马迹,逼问真相。
因庾弘是门下省主官,皇帝特意避开,将此事主审权交由尚书省和宗正寺。
事涉宫廷,尚书省不敢用刑,宗正寺和门下内廷司对宫奴却一向不手软。尤其是门下省内廷司的底层官吏、监官会参与协办此案,难说不会趁机下狠手。
如今,只能将顾盼嫁到岳阳王府,一是有王府侍妾的名头,内廷司不敢冒然用刑二是就算事发,顾盼已嫁岳阳王,丑闻可大事化小。
顾盼被调回金华宫待嫁。
临行前,笼华放心不下,有几句处事自保的话想嘱咐她。
走到她门前,忽听里面有说话声。
是萧黯的声音,他说:“盼儿阿姐,是我对不住你……”
笼华心有感触,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
岳阳王府以纳良妾礼聘顾盼。
萧黯笼华夫妇以蔡妃名义送了丰厚嫁妆。
到了吉日,岳阳王府侍妇来迎。
她们为顾盼梳洗上妆更衣,打扮完毕,但见顾盼珠翠满髻,脂粉浓腻,锦衣华服,恍然如绝色。
细看方能看出她肌肤如雪,五官纤细,浓妆却似污其颜色又身骨消瘦,似弱不胜艳丽华服。
她安安静静拜辞家主,出了门。
一乘锦盖小车等在停车下院。
顾盼蹬车前回望一眼,却只见金华宫高大的宫墙。
岳阳王府豪奴前后围护着几辆主从小车,往岳阳王府去了。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心怀美梦憧憬的女子,多了一个麻木生存的妇人。
顾盼进府后,岳阳王萧察更无顾虑,暗中筹划各事。
萧黯苦劝兄长,务必不要干扰审查。
萧察本来不听,萧黯反复唠叨叮嘱,萧察终于听进去几句,决定不再理会宗正寺那边事。
他心道,事情全然败露又怎地?最多算郎情妾意彼此幽会调情,萧联与庐陵王妃通奸不也无事。那些人构陷晋宁王妃才是大罪。
宫闱之事他不再干涉,其他事却仍然我行我素。
重明殿案并无结报,但也不算不了了之。
先是永康公主因擅言朝政,皇帝剥夺其食邑封地,只保留虚爵,并命半年不许进入宫廷。
临城公夫妇被皇帝叫进宫申饬,命二人修德养性,半年不得进入宫廷。
武康侯庾弘未受永康公主牵连,仍身居要职,伴随皇帝左右。
岳阳王萧察竟也无事,仍大摇大摆出入宫廷。
某日,突然自郢州传来恶信。
从雍州返回的特使船队遇到大风,停泊郢州某处小码头过夜。不知何故起了火,火势迅猛,接二连三烧起,最终主从几只大船被烧毁,船架沉入江底。
信报世故有多人遇难,包括正副使及随行属官,以及随特使返京的人证,当然卷宗也烧成灰烬,沉入了江底。
朝中闻讯哗然,并不大相信是天意冥冥,神佛庇护岳阳王。
御史台及罹难特使亲族纷纷上书要求彻查火灾事故。
朝中正乱时,正使却悄悄进京了。
事故中副使等多人遇难。
但恰前几日,众人商定,正使率数名武士,带两箱最要紧的卷宗,弃船改道,走陆路回京城。
未想,果遇到劫难,而这未雨绸缪,也让正使逃过一劫。
皇帝听正使奏报,岳阳王萧察任雍州刺史期间,所行贩卖奴隶、私造钱币、排除异己、草菅人命等等诸事,无一项不是大罪。
虽然只有证词,其他证据及证人不全,还不算铁证如山,但皇帝俨然信了。
皇帝失去了愤怒的力气,只剩下深深的失望和无力感。
皇帝不再深究,立即下旨定论,免萧察雍州刺史职,夺其食邑,一年内禁止出入宫廷。
皇帝留有余地,担心罚的太狠会让朝臣见风使舵对金华宫落井下石。
然而,朝中抨击之声仍不止,尤其要求彻查火烧皇使官船之事。
皇帝为平朝臣之愤,命郢州刺史庐陵王调查官船失火案。另命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查岳阳王府雍州州府属官罪行。
皇帝没有继续派朝臣特使去查,而是派子孙藩王去查,是为避免再被高门朝堂左右。
老皇帝已悲观的猜到了前后真相,唯今,只有将最后的结果控制在自己手里,为孙子留条后路。
岳阳王已获罪,而雍州边境要地,不可一日无主君。
京中高门开始传言雍州刺史的人选。
传言较多的是皇帝意欲调东扬州刺史萧联持节雍州。皇帝年迈,为皇太子考虑,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
另还有传言,皇帝为安慰金华宫,有心调晋宁王萧黯去任雍州州君。晋宁王曾任边境大州刺史,从履历看,似乎也合情理。
而事实上,萧联和萧黯都属于带罪之身,萧联被逐出宫廷,萧黯正被停职。
重生之佛系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