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十月,因各项事端层出不穷。
皇帝命秋狝延期至十一月末,改为冬猎。
上上下下接圣命后,都松了一口气。
南朝有数十年没有大规模校猎,各筹备事项繁杂,上下忙乱不堪。
覆舟山猎场已成为皇家苑囿,地界精致狭小,已不能行猎,最后选了北郊白下猎场。
白下靠近江线,多有险峻断崖滩涂,需大修整。包括设置围栏,清理场地,填补险洼,修剪移除妨碍骑行的树木。
另还要圈留河麂、肥鹿、野兔、野鸡等猎物,驱逐捕杀雄鹿、野猪、狼等大型难驯动物。
又因白下属于远郊,皇太子及众随猎亲贵需驻扎两晚。
白下有几处前朝旧宫,已年久不用,从正殿到内殿院,都需修葺方能使用,另还需填补装饰和应用之物。
门下省、尚书省、东宫上上下下忙碌不停。
因时间延后,一些原本不参与的亲贵也请随行。各自又有携属官、部曲、家奴,随猎队伍越来越冗员。
最后,皇太子不得不下令,各参与校猎官爵皆不允许带属官和部曲,只许按品级带两到六个侍奴。
狩猎戍卫由左军将军庾弘麾下北城屯兵营及皇太孙萧器领太子卫率负责。
各宫府紧张,有数人因此退出。余下的也纷纷谴人前往白下踏勘行宫和猎场,从安危和舒适考虑,又提出了许多整改意见。
铠甲装备十月间已赶置好,送往各宫府后,都说不好。有说大小不合身的,有说沉重,压的胳膊疼腿疼腰胯疼的,还有直接说过于丑陋的。很多人向皇太子请命,自家改一改。
皇太子保受其扰,最后只好同意。于是,各宫府开始攀比精制装备。
各自不惜重金,把戎装铠甲精改的面目全非。力求要彰显骑士的俊美风姿,同时也要严密防犯不管哪个方向来的不长眼的流矢。
为确保整体的美感,相应马铠也精制大改。
另弓箭、长枪也开始贴金镀银,錾上爵号官号,号称是为以防混淆错认战果。
萧黯也不打算用发下来的铠甲。
他自己原有一领轻铠,是初任南兖领军时制的,当时有意简素,俱用的是精铁和赤铜,已有陈旧之色。还有一领大铠,是初任江北五州督军的时候制的。因是战时规制的具装铠,比较厚重。
萧黯本来觉得不过是去打个野鸡野兔,却披挂具装铠,未免小题大做。
笼华却认为很有必要,主要是防着那些不知怎么开弓,更不知箭往哪个方向去的同行者。
萧黯想想,深以为然,决定用自己本来的轻铠。
结果,笼华从柳氏公府做客回来后,执意要在官制铠上改制。
原来,贞阳公柳榷最终也决定随猎,常山公主萧妙契为他改制了一领好光彩的银甲。
立挂在内堂上,好不耀眼。
柳府婢女又在旁得意扬扬说自家家主穿上犹如天将。
笼华起了艳羡之心,回来立即让制坊赶制,定也要打扮得萧黯也如天将下凡。
萧黯只好由着她摆弄。
就萧黯所知,随猎者中大部分是为趋从皇太子驾,无论去做什么,哪怕去放羊也不肯落后有部分是凑热闹,奔着行宫两场大宴去的,完全是当作郊外行乐还有部分人是因戎装俊美,想着比美去的。
可笑的是,仅有的为武功成就而去的,或者还是别藏祸心者。
制坊改制出一领赤铜白银甲,原有的官制铠的样子已基本看不出,只觉光耀灿烂,纹饰华丽。
萧黯试穿,婢女们也纷纷夸耀家王英武如天神。
笼华笑眯眯为他正狻猊兜鍪,神情掩饰不住的得意。
兜鍪顶部高有三尺的雕翎,前后摆动,萧黯只觉头颅昏沉。
于是笑道:“这个缨饰夸张了。”
笼华笑:“别人的缨饰比这还要高,咱们也需得高,怎能平白矮人一头。”
“高了有何用,拿来做靶子,骑行还易刮蹭,换个寻常的雀翎便罢。”
笼华觉得有理,笑着答应,再上下左右看看再无不妥。
打趣道:“夫君,敢猎獐鹿乎?”
萧黯自嘲:“敢屠龙,不敢杀鸡。”
说起来,这些随猎亲贵,大部分连马都骑不稳,少部分能骑稳的,可能连家禽都不敢杀,更别说猎野鸡了。
其实,萧黯也不大敢,更不愿意猎杀弱小。
然而……他杀过人,在前世的战乱中。
萧黯的心再度沉重起来。
时光疏忽而过,转眼就到月底狩猎之时。
笼华因孕期不便,不能协助岳阳王妃治丧事,只偶尔前去帮些闲事。
这日,笼华在岳阳王府忙碌了一日,返回晋宁王府时,已至歇时。
知萧黯晚睡,便去寻他说两句话,结果问了一圈,既不在外殿,也不在内府书房堂室。
笼华乘坐舆进内府,只觉内府格外静谧空旷。
笼华命坐舆取径往花园行。
刚至东北角,就见个小内侍飞也似的跑进月桂林中。
笼华立即让身侧内侍将他追回来。
叫到眼前问,小内侍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话。
笼华也不再问,行至一处院落前下舆。
笼华示意灵芝推开门。
赫然见庭院中,萧黯与那个叫祖霜儿的舞姬,在拥抱。
祖霜儿先看到了笼华,她离开了萧黯的怀抱。
萧黯回身,看到了笼华,目光中露出慌乱,却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祖霜儿。
就这一眼,让笼华心内一沉。
萧黯的目光有情,他在担心祖霜儿受到惊吓。
祖霜儿并不似在东宫被众人围住那晚坦然,她也望向萧黯,神情竟也是担忧。
笼华心内大怒,这两个人深夜幽会拥抱,又不约而同的做出关心对方的样子。
这私情俨然是由来已久,只瞒得自己像个傻子。
笼华已将对方当作敌对,也便克制本性,拿出伪装的本事,面色平静走进院中。
笼华看祖霜儿身着单薄羽衣,而萧黯穿着厚披风。
想来应是祖霜儿在内堂中为他献了一支舞,他辞行而出,她不及穿外衣,仓促出门相送。
那么,应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他欲拒还迎。
祖霜儿一身月白羽衣,笼华因从岳阳王府回来,也是一身素白锦袍。
同是素色,祖霜儿鬓发如云,目如秋水,因寒冷,瑟瑟发抖,别样凄美。
反观笼华发饰荆钗,面无妆饰,身姿臃肿,另还有凶恶逼人之势。
萧黯迎上来,语带恳求说:“我们出去说话。”
他挡住了笼华望向祖霜儿的视线,这让笼华想起东宫那晚,他将这女子护在身后的动作。
自己是侵犯者,他是保护者,祖霜儿是受害者。
笼华绕过他,走向祖霜儿。
她拜地行礼。
笼华命免礼,和颜悦色问她名字。
她柔声答:“奴家姓祖,贱名霜儿。”
“你可愿意留在王府?”
“奴家去留,全凭郡王、王妃做主。”
“临城公夫人也问过你同样的话吧,你也是这么答的?”
“夫人当时问奴家的是,想做舞伎还是侍妾。奴家答说,愿意做舞伎。”
“你喜欢跳舞?难道不求知音观赏吗?
就像今晚,你独自在院内起舞,和郡王观赏你起舞,哪个更好?”
“奴家愿意自娱自乐,更愿意为恩主献舞。
郡王收留奴家,欣赏奴家舞蹈,奴家感恩。”
“知恩就好。”
笼华走出院中。
萧黯追她脚步走出。
笼华不理他,径自上舆而去。
萧黯知笼华带气而去,心内不安。
若各自忍耐一晚,明日再开解,恐这一晚都过的不好。
想来想去,只好让河鼓找来梯子,自己翻墙,跳进别院。
笼华也自然没睡,正伤心,生闷气。
见萧黯进来,立即要哭,强忍着泪,只不理他。
萧黯坐在塌边上,陪小心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笼华刚刚打定主意不和他再说一句话,结果听他这句,立刻反驳:“哪样?都搂抱在一起了,你还要哪样?”
“她十分可怜。”
“萧大善人,边淮列泗的乞丐也很可怜,你要不要挨个抱一抱!”
“你不要这样讲话。”
“想听漂亮话也好。你今日若坦然说想纳她为侍妾,我立即同意。你若不想,明日便送走。”
“我不能……她无辜……”
“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全然是你我之间的事。”
“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她……我们,不,是我欠她的!”
萧黯语无伦次。
笼华大奇:“你欠她什么!?我还!”
萧黯惊惧,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含糊不清,纠缠前世今生,将再度铸成大错。
萧黯忙道:“阿笼,等我自白下回来,立即送走她。这段时间,你万莫为难她,和她置气。”
笼华气个半死,他这语气,分明仍是当她是猛兽,仍是打定主意保护那无害娇弱的月宫白兔。
笼华立眉,指门斥道:“我不要再听你讲话!不要再见你!你出去!”
萧黯不动。
笼华厉声:“出去!”
萧黯担忧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不待她再度发声,立即跳起,夺门而去。
重生之佛系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