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侯庾弘一直觉得晋宁王萧黯没有死。
他认为,对方应是躲在某处,伺机而动。
庾弘经营御史台数十年,手下能人无数。
自认凡官爵之事,大到朝堂,小到府内,没有他不知。
然而他在建康永福省、乌衣巷,乃至广陵、郁州广布的眼线,却毫无收获。
晋宁王府已被禁军护卫,很难靠前。
进出晋宁王府的人,已被他的人盯紧,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庾弘断定晋宁王妃夏侯氏是知情人。
萧黯再怎么狠心,也不至于让孕妻冒惊恸之险。
最初,夏侯云重应是他们夫妇的联络人。
他们共同策划,让晋宁王妃乔装不知情,栽赃妻子永康公主和世子庾夫妇。
永康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庾弘自己起初也被蒙在鼓里。
庾年轻自负,自以为是猎手,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他人陷阱之饵。
庾弘自恨虽能监察百官事,却对自家府内事不察。
在猎苑之时,庾弘发现亲兵部曲的异常,进而才发现庾是刺杀萧黯的元凶。
庾弘逼问庾身边第一得力家奴吴茂,才得知自己儿子已一步一步走进他人陷阱,被他人利用,犯下这错漏百出的罪行。
庾弘能做的唯有善后。
庾自认为做的事滴水不露,对萧黯遇难深信不疑。
庾弘只能让他坦然,以防他一错再错,露出马脚。
结果,他毫无防备的被晋宁王妃讹诈,导致自家军职为免,皇帝也对庾府生了厌恶之心。
幸而,皇帝对他仍有信任,他仍领侍中之职。
然而,若有一天皇帝发现他并不是不偏不倚的忠直之人,那么一切信任就会土崩瓦解。
那么,他曾经说的那些话,也会被翻出来,重新掂量。
庾弘知道,有些话不堪思量。
这一日,庾惊慌来报说送回豫州的管事家奴吴茂失踪。
庾弘问他怎么得知。
庾面带惭悔承认自己又派人去了豫州。
庾弘恼怒儿子胸无城府,任性妄为,难成大器。
庾弘将家奴吴茂送走后,庾偏不放心,又私自派人去监视。
庾弘大怒,若萧黯那边有心监视,只怕派过去的人,就会引着对方找到吴茂行踪。
庾弘将庾训斥一番,又将吴茂转移到别处。
庾弘被免左军将军职后,庾再度担心事发,又想将吴茂灭口。
吴茂是自小在庾府长大的家奴,如果出了事就灭口自家门下人,以后还有谁敢为庾府办事。派去灭口的人,又谁去灭口。
庾弘并未同意,又严令庾不许擅自行事。
他却仍自作主张,派人去杀吴茂。
结果,却发现吴茂失踪。
庾弘猜测吴茂十有八九是落入对方手里了。
他们得到吴茂也不要紧,南朝法制,家奴告主,先背大罪。吴茂世代为庾府家奴,老小都在庾府,况且还不知庾想杀他之事,必是宁死不会背主的。
庾弘警告庾,如果,他再敢擅自作为,便送他回豫州故里去,这十数年,不要再想回京了。
庾被震慑,唯唯诺诺而退。
庾弘看儿子惊惧,心中也有不忍。
儿子本来大好的前途,若不是他出手保王褒,又怎会惹人忌惮,设了圈套给他。
如今,萧黯在暗处,他在明处,互相盯视着对方。较量的不是看谁做的更对,而是谁不出错。
庾弘知道,当自家部曲亲兵被迫离开左军将军府就已是露出破绽,然后是家奴吴茂。
恰在这两日,庾弘也发现对方的一个破绽,徐府。
晋宁王妃夏侯笼华自闭在府中多日。
这日清晨,下起了小雪。
她默默的瞧着窗外的雪雾发呆。
她最近常常发呆,什么都不联想,头脑和心,都空空的,这是她缓解疼痛的方式。
内侍监官河鼓来报说,徐府小何夫人又送来拜访贴。
河鼓是萧黯的贴身内侍监,本来是不用做这些往来说话的事。
但是,这一段时日,他默默的将自己的职责,由侍奉郡王改为侍奉王妃和她腹中的王子。
他不闲下来,总是寻些事情做。
笼华仍是不大想见小何氏,见到至亲好友,除了对坐伤心,还能怎么样呢。
笼华仍道自己无事,让河鼓传话出去,请小何夫人不必牵挂,自去郁州探亲吧。
内侍监官河鼓没有动,他希望王妃见一见小何夫人。
河鼓本来是计划随侍萧黯至白下猎苑的,结果他练习骑马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下马,挫伤了脚踝,不得不放弃随猎。
他一直非常自责,好像这一切不幸,是他凭一己之力可以避免的。
河鼓看王妃伤心欲绝,自己也伤心,只是小心翼翼的隐藏着。
宫奴不该伤心,只该尽职尽责。
河鼓心中一直存在一个期望,家主并没有死去。
他敏锐觉得小何夫人三番两次的上门,似有重要话说,可他又不敢向王妃说明,怕她最终失望。
河鼓于是将徐府家奴的话转述给王妃:“小何夫人遣来的人说,他家夫人不想去郁州了,她想返回湘州去。”
河鼓又自行加了一句:“意思似乎是,回了湘州就再也不回来了。”
笼华听闻一呆,这是何缘故?
她和徐子瞻吵架了?
萧黯遇到这样大事,徐子瞻还有闲心和妻子生是非,可还有心肝吗?
笼华叹息,只好打起精神见一见玉暇。
玉暇脱掉披风,穿着一身素色锦袍轻快走进暖阁。
笼华见她面色红润,满面春风,哪里有怨妇神色。更加也不知她这喜气洋洋的劲头从何处而来。
玉暇说有体己话要与笼华说,让侍从们都退了去。
笼华示意河鼓、灵芝等退去。
玉暇双目发光的说:“江北有人让我给你稍来一件东西和一句话。”
笼华愣住了,心中立刻狂跳。
玉暇从袖中拿出一只布囊,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物,展示给笼华看。
是一根细细的红丝绳。
笼华的眼泪霎时涌出眼眶。
玉暇拉过笼华的袖子,她的手腕上系有一根红绳,已有破旧。
玉暇将这崭新的红绳系在笼华的手腕上,笑着说:“这丝绳是我编的,但是,我是受人之托。
前天晚上,你家七郎,托人来求我,为你编织一根红绳。
还让我给你捎句话,说他在江北一切安好,元日节前返京。”
笼华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玉暇双目含泪望着她。
笼华再也忍不住,伏在玉暇肩上大哭起来。
边哭边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死不了!”
黄昏时,雪仍未停。
萧黯微笑看着窗前落雪萧萧。
这是萧黯眼中的瑞雪。
他今日得到两个好消息,一是小何氏已将消息送进王府,笼华知道了他还活着。
二是,庾府那个叫吴茂的家奴已被抓获,另还抓获了一个庾氏亲兵。
对方很快会惊觉,不过没关系,自己归期将至,庾氏父子死期也将至。
这晚,他睡了一个好觉。
梦中再没有了冰冷的江水,而是晋宁王府的宫篱和院落。
雪夜,数名黑衣人包围山中院落。
房屋和柴院很快着起大火,火光冲天。
火光冲天中,两方厮杀起来。
黎明到来时,只见一片灰烬残雪,和一地死尸,再无一个活人。
重生之佛系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