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1章 太极殿(1 / 1)校书郎沈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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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二月,近元日节,朔风起。

白下行宫忽然燃起大火。

东侧殿院火势连天。

白下镇屯兵营倾力救火,最后仍有数座殿院被烧毁,数十间房屋化为瓦砾,其中包含陈列晋宁王失踪案证物的殿院。

在白下大火的前一日,江北豫州一座山坳里的猎户宅院也着了一场火。没有人认为这两场火有什么关联,除了参与其中者。

往年每逢元日节,都是永康公主最为忙碌的时候,和太子妃同为阮贵嫔左膀右臂,共同打理年关天下内宫府诸事,终日在紫阳宫、东宫、庾府间往来不停。庾府也终日宾客盈门,前来趋奉的各宫府命妇内眷络绎不绝。

这一岁,永康公主被驱逐出宫廷,趋炎附势者也多避嫌,虽未到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地步,却已是大不同往日赫赫扬扬。

永康公主直到幼子庾汲从江州任上回来才打起精神筹备过节。

往日家中节下诸事都是世子庾与世妇王氏打理。如今,王氏被离弃回娘家王府,长子独木难支。

永康公主只好将诸事交由庾汲与夏后氏夫妇。这两夫妇往日惯会倚仗父母兄嫂,各自任性逍遥,这岁知家中有事,忽然也乖驯懂事起来,率管事家仆打理节下诸事,倒也不辞辛苦,让永康公主颇为欣慰。

永康公主看幼子夫妇将元日节诸事筹备的有声有色,自己也拾起好胜之心。

倒运的旧岁将去,新的一岁将来。

自己必将重新行走于宫廷,家主也会重新得领兵之权。长子在名门中再选一位闺秀做继妻。庾氏公府威势依旧,甚至更胜以往。

永康公主的美梦未做多久,就被一个消息惊醒了。

每岁,皇帝都会在十二月末的某一日召开大朝会,考评一岁治政得失,考绩群臣,赏赐年礼。

随着皇帝日益年迈,岁终朝会已淡化考绩实务,更多为天恩礼仪之意。

这一岁,因晋宁王萧黯在白下失踪,众臣以为这岁大朝会会取消,未想竟是仍照开不误。

在隆冬的漆黑黎明中,朝臣们离开暖车,鱼贯走入台城。

他们头戴貂裘暖额帽,身披各色轻裘,踱着威仪的礼步,三五成群走上太极殿。

殿中烛火通明。

朝臣们交头接耳,大声的聊着公事,小声的聊着私事,耳语聊着不能见人的事。

不知是谁带着破音尖叫了一声:“晋宁王!?”

众官爵张望,哪位大人得了失心疯,敢在太极殿提这个话题!

很快,同样的惊讶之声在大殿此起彼伏。

庾弘已经知道,萧黯昨日回京就进了紫阳宫。

然而听到朝臣一声接一声的接神一般的叫着晋宁王,仍是心神不宁。

望着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朝臣围着萧黯问这问那,自己也很想挤到中心看一眼,以最终死心确认,他果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庾弘向来走的路线是忠直孤臣路线,贸然去凑热闹,显然有些乍眼。

庾弘正心烦意乱,人群忽然让出一条路,一时躲避不及,猝然与萧黯四目相对。

庾弘打量对方身着郡王服制的玄狐冬袍缓步走出,消瘦,有病态,像是死里逃生之人。

萧黯没有如从前一样与庾弘寒暄。

他那双素日温和的下垂目,此刻毫无善意的的打量庾弘。

那目光不锐利,但阴寒。

庾弘蓦然想到萧黯的父亲前皇太子萧统,萧统的目光也从不锐利,永远温和。

除了最后一次召见他之时,沉郁、阴寒……

庾弘决定维持一贯的不苟言笑,端持着当朝从一品高官的威仪。

萧黯有意无意的从他身边走过,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你豢养的死士并非都不畏死。”

庾弘置若罔闻,面如死水。

他非常自信,自己门下死士,无一人惧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活口。

萧黯这稚嫩的诈术,很是可笑,虽然,庾弘笑不出来。

庾弘知道,萧黯从白下死里逃生,自然会慎之又慎,在江北多层设防以保性命。

然而,庾弘已无选择。

他唯有最后一试,将他屠戮于江北,否则等他回京,必将复仇。庾弘的死士无人生还,庾弘唯有寄希望于他们同归于灰烬。

昨日,他的希望破灭了,萧黯回京了。

庾弘后悔自己优柔寡断。自萧黯逼迫王褒,他就应该果断做出选择,要么杀了王褒,要么杀了萧黯。

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做,却拖累了儿子。

如今,只有先保住自家性命,再计较来日。

皇帝心情大好,面上看不出,他已修炼到朝臣看不出悲喜的程度,主要体现在给予朝臣慷慨的评语,以及更慷慨的赏赐上。

老皇帝当然高兴,他最初祈祷孙子平安生还,后来祈祷孙子灵魂安宁。神佛回应了他的愿望,而且是他更强烈的愿望。

这让老皇帝更加坚信要做一名笃诚的三宝奴。

萧黯回来所告诉他的话,也间接解脱了皇太子的罪名,这让皇帝如释重负,更加感激神佛。

朝会后,皇帝留下皇太子、皇太孙、中书令朱异、太尉羊侃、侍中庾弘、尚书令谢举、邵陵王萧纶、豫州刺史萧渊明、永安侯萧确几人。

随后,又有内侍监引了两人进来,一个是武康侯世子东宫咨议郎庾,另一个是东宫前殿前旅帅陈绍世。

皇帝对左右近臣道:“萧黯回京,朕很高兴。

但是,堂堂郡王,不能无缘无故的失踪,再不明不白的出现。

朕知道常有人说朕护短。

朕这次不护短,不护左,不护右。

朕让你们说话。

让你们听一听,辨一辨。”

随后示意朱异发问。

朱异便代皇帝率先发问萧黯失踪缘由。

萧黯起身向皇帝启奏:“臣启陛下,十一月二十八,臣随皇太子校猎于白下,在猎苑西北断崖一带,被十数甲士以破甲箭追杀。

甲士俱着太子卫率甲胄,遮以面帘。”

众人听到太子卫率甲胄,不免惊悚。

皇太子只凝神倾听,并未表露情绪。

萧黯继续道:“谋杀者头领与臣有过对话,臣从其声音以及甲胄辨出他是武康侯世子庾!他本人因自信必置臣于死地,已当场承认。”

众人听说凶手是庾更是惊异。

庾弘岿然不动,庾虽心内已准备好应对,仍冷汗涔涔。

萧黯道:“臣因得东宫殿前旅帅陈绍世出手相助,得以跳崖逃生。

臣肺部受损,昏迷多日,数度有性命之险,后始终缠绵病榻,故此一直在江北养伤。

除养伤外,臣不敢泄露行踪的另一原因是,这段时日,江北一直有不明人士搜寻臣的踪迹。

直到前日,忽然有数名武士,闯入臣养伤之地,先是纵火,后大砍大杀。

幸而,臣身侧明处暗处有护卫武士多人。

对方最后一二人见力战不过,为不俘虏,宁咬舌自尽。

此事,淮阳侯可证。”

皇侄豫州刺史淮阳侯萧渊明回京过节时,听江北郡县官吏,报说江北山中某猎户院中发生火灾凶杀事。

因事发在江北与建康隔江相望之地,萧渊明也恐事涉萧黯失踪事,于昨日上报皇帝。

那时,恰萧黯已返京进宫。

萧渊明此时便道:“此事属实。郡县官吏查验尸首特征,显示身份俱是武士。其中有两具死尸身受重伤,但致死原因是咬舌窒息。”

朱异问庾:“晋宁王指控你猎苑行凶和江北谋杀,世子可认?”

庾自幼出入宫廷如自家,也算是皇帝与阮贵嫔最宠爱的外孙。

且素日大胆,此时便侍宠强辩:“臣冤枉,臣未做过。臣与晋宁王是表亲兄弟,素来无仇无怨,臣何故对晋宁王下此毒手?”

庾又对萧渊明道:“敢问淮阳侯,江北死尸,可有确认是我家门客?”

萧渊明道:“部分是晋宁王护卫武士,部分无人认领。”

庾道:“那便是来历不明,可能是任何身份。”

萧黯道:“谋杀现场,庾身侧有一名随行家奴,臣已抓获此人。”

庾立即道:“臣家奴吴茂被家母派去豫州老家筹办元日节下事,近日却无故失踪。

原来是被晋宁王带去。

敢问晋宁王,他可有承认所谓谋杀指控?

是否能带至殿内对质?”

萧黯一时不能答。

太尉羊侃道:“臣奉旨调查时,曾询问多位随猎亲贵。永安侯曾说,他在正午时,在西北部林中见过武康侯世子只带一名侍从向西北方向而去。”

朱异问萧确。

萧确那日受萧黯所托,在西北侧森林游猎,关注谁尾随萧黯或陈绍世。

萧黯一再告诫,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不要干预,只要在来日做个证人。

后来萧黯失踪,萧确后悔不已,更不知原来是生死较量。

萧确应道:“臣启陛下,在校猎当日,近正午之时,臣在西北部森林游猎,见武康侯世子率一家奴向西北方向骑行。”

“永安侯如何确认身份?”朱异问。

“认出其铠甲面帘。”

萧黯问:“敢问羊太尉,永安侯所见庾随行家奴是否是黑袍皮甲铁面帘。”

羊侃道:“当日永安侯确有描述主仆披挂,为奴从者正是黑袍黑皮甲。”

庾道:“臣确曾在西北部游猎,留一人伴太孙身侧,以防太孙宣召。但在那时段在林中游猎的,非我一人,包括永安侯也在。”

邵陵王萧纶面色不佳,庾弘是萧纶姐丈,也是内堂兄,萧黯是他侄子。他可不希望自己儿子蹚这浑水。

庾又道:“若臣率十数家兵冒充甲士,这些人如何隐藏?破甲箭何在?

就算那些是屯兵营军士冒充太子卫率甲士,那么那十数太子卫率甲胄何在?

凭空而来,凭空消失,也便可能是凭空捏造!

晋宁王当日在臣面前驱逐陈绍世,陈绍世又来攀附结交臣。现在看来,就是个圈套。

臣父亲告发过晋宁王抗旨探监死囚王褒。臣母亲也得罪过岳阳王和晋宁王。

焉知晋宁王不是出于报复,自施苦肉计,栽赃陷害!

庾弘叱道:“不可胡言!

又向上皇帝奏陈道:“若逆子果然做此大逆之事,臣必不徇私!养不教父之过,臣自请与逆子同罪!如若犬子未做过,臣请陛下查明真相,还犬子清白!”

皇帝未置可否,示意朱异继续发问。

朱异便问陈绍世道:“晋宁王说,是你救助了他,你是如何救,可有见凶手。”

陈绍世首次面圣,座中都是举足轻重中,不由心跳如擂鼓,倒比心虚之人更紧张。

他强自镇定心神,向上拜奏道:“臣……在校猎当日,亲眼见到庾主仆二人及十数甲士,以破甲箭谋杀晋宁王。

臣还击,射杀两人。

对方人多势众,臣与晋宁王被迫跳下断崖。

臣识水性,救起晋宁王,漂至江中,遇商船获救。”

庾忙道:“陈绍世曾经是晋宁王门下,他们主从对臣栽赃!”

陈绍世丢开紧张,立即反驳道:“臣曾供职晋宁王府,后被晋宁王驱逐。

庾因此主动结交臣,以为臣谋得东宫录事郎为诱饵,指使臣在白下猎苑谋杀晋宁王。

臣深知此为大逆不义,但臣不敢得罪庾,故而应下,打算在猎苑告知晋宁王。

当日,是臣引晋宁王去了西北断崖。

谁知,庾另埋伏甲士,预谋伏击晋宁王。

臣与晋宁王寡不敌众,不得不跳崖。”

庾脸色涨红,激愤道:“此人一派胡言!

臣确实有承诺举荐他为东宫录事郎,那是因他自称举报晋宁王在东宫诱奸临城公舞姬,恐晋宁王报复,恳求臣为其谋东宫文职以护身。”

陈绍世毫不相让道:“庾曾在白下行宫写有字据给臣!若仅是帮忙,而非交易,怎会有字据?”

庾直斥道:“那是月初之事,你到我府来拜会。你趁我醉中,以见我书法为由诓我写就。

况当当日我已弃置一旁,你如何能拾去?”

众人听他二人你来我往,各执一词,竟似谜案。只是庾似更激愤,已有在御前失礼之态。

庾弘出言喝斥庾。

朱异问陈绍世那字据可保留。

陈绍世道:“臣将字据藏于臣在白下行宫所居帐顶木架间,查找可得。”

朱异问羊侃:“羊太尉可知帐在何处?”

羊侃道:“前夜白下行宫大火,陈列证物的数座殿院被烧毁,陈绍世的军帐也在其中。不过……臣先前搜查证物时,已搜得那封字笺。”

庾闻听心内悚然。

羊侃道:“因大火蹊跷,臣昨日想起这证据奇异,本想今日朝会后,呈陛下、皇太子殿下一观,故而随身携带。”

说着,羊侃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张

内侍监接过来,皇帝双目昏花,已看不清字,便示意交给皇太子和朱异看。

朱异看后道:“此字据,无落款,但字迹可证书写者。有后果,却无前因。

如武康侯世子所说是月初建康所写也通,陈绍世所说是在行猎时在白下行宫所写,也通。

倒算不得物证了。”

羊侃道:“臣观察过所使用纸张。在烛光下,有粼粼之光。寻常纸张并无此性。臣在行宫殿内所见纸张皆有此性。竟不知这是何种纸。”

皇太子在旁讶异道:“白下校猎所造纸张确实不同以往,本宫让御造坊加了云母,以增其白。”

朱异问:“敢问太子殿下,可在别处用过此方?”

“并无。”

朱异又问:“敢问武康侯,庾府是否有同类纸张。”

庾弘道:“臣并不留心府中纸张,一应物品是公主打理。”

朱异又问庾:“世子所用纸张可是庾府所有?”

庾不能答。

皇帝道:“已听了这许多人的许多话,众卿也说一说。”

皇帝先问皇太子意见。

皇太子道:“此案蹊跷,各执一词,儿臣建议彻查。”

其余等众臣也都附议皇太子,主张彻查。

皇帝又问由谁主理?

仍是皇太子率先道:“前案由羊太尉主审,仍可交由羊太尉彻查。”

皇帝点头,立即下旨道:“着太尉羊侃为主审,中书令朱异、尚书令谢举为副审,彻查晋宁王遇刺案。庾、陈绍世等涉案人等收监受审。

其他人证,无论官爵均可提审召询,不奉者以抗旨论处。

元月前查明报结。”

羊侃、朱异、谢举三人领旨

众重臣心思各异散去。

重生之佛系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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