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一年。
长安街繁华不减更胜从前,灯火佳会,夜幕被照的极亮,虽雪天,坊间热闹依旧,飘落白絮呼散在热气里。
妆衔坊内座无虚席,只是前堂空荡荡的。
达官贵人们都坐在露天园子里,白茫茫的雪地,硕大的园子种满了梅花,正盛开着,白雪里点缀一抹红,四周凌空环绕走廊,无论坐在哪,都能看见园子中间。
此时天寒地冻,人群有些焦躁不安,一站着的奴才大怒,“怎么还不来,委屈我们爷大冷天在这吹着风,再不来,饶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了!”
“就是啊。”
“冻死了还不来。”
三寸脚金莲,步步生花回眸笑,黄衫摇曳,珠钗玉头沾满雪,声若黄鹂,瓜子脸上金凤眼妩媚一笑,“各位爷稍安勿躁,轻尘姑娘的风姿可是百年难遇,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你们可真不配瞧上一眼。”
面对众多高官子弟达官贵人,能说出这番话的只有媚娘一人,身为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舞院妆衔坊的女主人。
在这天子脚下,地位仍非同一般。
许是怕看不到佳人,众人一时没了嚷嚷的闹腾,二楼的走廊东边,坐着正是扶苏,他依旧哀伤地喝着酒,眼里一片死寂。
他已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次都会默默坐着喝一夜的酒。
走廊西边却慵懒地坐着极其妖魅的男子,尽管戴着银色面具,那露出的狭长眼眸甚是勾勒人心,眼珠流转沉醉其间,薄唇轻抿酒,不带笑颜。
身着玄武刺绣墨色长衫,披同色黑狐貂披肩垂地面,雪花吹散他一身,发丝轻拂他白净的脸颊,万千风情的眸子微眯,绝代风华。
喧闹声终于安静了下来,幽清丝竹声响起,伴随清丽的歌喉。
雪纷飞,冷风夹杂梅花瓣,园子中间的巨大圆鼓渐渐飞下一红杉女子,她凌空落定,缎带随后飘下,只一背影,便叫人慕心。
纵是冷雪天,她依然赤着足,踩在雪里,一步一个脚印,她舞动转身,青丝飞扬婉转,拂上她右眼泪痣的脸颊,轻一笑,妖娆异常。
扶苏随意瞥一眼,恍如隔世,猛然站起。
曲风换了,绵长不绝酥化双耳,黑色发覆上层层白雪,只一步摇点缀,随她舞姿摇摆,纤长玉指交错缎带间,红衣乱舞,巧足阑珊步生莲。
舞毕,修长天鹅颈露出诱人锁骨,佳人微微颌首,唇微张,红衣衫沾满雪碎,轻颤睫毛带着雪白朦胧,微睁,璀亮夜空繁星。
“美!真是极美!”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这一眼,死而无憾啊。”
她轻拂了拂眼角下的疤,不说话,媚娘会意,“今日灯火佳节,轻尘姑娘破例献舞,虽她卖艺不卖身,可若对上她的诗句,便可与她湖上泛舟。”
卷轴打开,众人急忙观望。
一心白头一人两相忘。
虽有几人对答,却不是她心中所想,轻笑着摇头正欲转身离开。
“一情偕老一命两不负。”
“一缘执手一生两相知。”
她蓦然回首,抬起头,分别是东西两边走廊对答,望见东走廊熟悉的面容,先是错愕,转而一笑。
“这两位公子哥都答得不错,轻尘姑娘你如何选择?”媚娘虽是问话,却也替她为难。
昭娣笑盈盈地看着扶苏,当众人以为会选择东廊那位公子时,她却转向西边,“这位公子,请。”
她没有去看扶苏会是怎样的表情,只给众人留下绝美的背影,隐没在昏暗暗的雪碎梅花雨中。
永湖是长安城独有不会雪天凝固结冰的地方,便成这季最美的去处。
一双金丝红鞋悄然踏入甲板,纤手撩起玉帘,触动流苏轻摆,身姿隐入,款款行礼。
“轻尘见过公子。”
那妖魅的男子浅浅一笑,手握酒杯对着一旁的座位一摆,“姑娘请坐,叫我宁公子便是。”
她在船里的小桌前坐下,两边镂空的窗户将湖外风景一览无余,伴着丝丝凉风吹入,她很满足。
“轻尘姑娘,不冷吗?”
他眼眸有意无意打量着她,随即脱下披风,一扬起,为她披上。
“多谢,不知宁公子,对的那句诗是何意?”
昭娣轻轻喝着茶,时不时望向湖外的风景,只觉得比王府惬意太多。
他指尖把玩着酒杯,浪荡不羁,“一缘执手一生两相知,能走过一生实为不易,二人相知相遇就够了,轻尘姑娘以为如何?”
宁弘身边有过无数女子,每当说起这番言论,那些个女人都会娇笑着,说定能伴他长长久久直到死去,只要他不抛弃。
他那孤寂不羁的心,却从未开过。
“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哦?姑娘也这般想?”
轻尘放下茶杯,转身坐在古琴边,微微的琴声响起,却没有盖过她的声音。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如今的情爱,时过境迁,还能剩下什么呢?”轻尘抬了下眼眸对他笑了笑,转换十指轻捻弦,“相遇不难,相知有缘,能执手一生,谈何容易。”
她摇了摇头。
宁弘蓦然,紧盯着她,起身来到她对面,勾起下巴,拇指抚摸她眼角下的疤,“我还以为是泪痣,没想竟是一处伤疤。”
昭娣微侧了头,避开了那只手,怎么男人都爱摸她的疤。
宁弘收回空了的手,“轻尘姑娘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竟不相信执手长情,有趣。”
曲毕。
“时辰不早了,公子请回去吧。”
昭娣慢慢起身,纤手解开披风的丝带,刚脱一半却被紧握住手腕。
“这衣服就送给姑娘了,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姑娘有如此豁然的心态。”
他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帘子那,刚撩起。
“宁公子等等。”
毫无防备地回头,却不想面具被猛然扯下,连带着发带松散,青丝吹散两颊边。
低垂妖魅冷冽的眸子抬起,见她原本狡诈的神情,只一瞬迷离,就回神轻笑,“原来宁公子竟是如此风姿,轻尘险些望尘莫及。”
“你好大的胆子,”他有些微怒逼近了昭娣,臂弯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俯视着鼻尖已触碰的佳人,“从没人敢这样做。”
虽是极其暧昧的姿势,昭娣却不在意,更不像其他女子一样痴迷。
“看都看了,公子若觉得吃亏,你打我便是。”
如此傲娇的女人,他第一次见,从来都是他捉弄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这样对他。
他使劲勾起昭娣的下巴,却不想昭娣自己轻轻踮起脚靠近,那粉唇离自己薄唇还有发丝般的距离时。
他心里竟期待着,连心跳都初次加速了。
不想昭娣眼里带着讥笑,突然推开他转身离去。
“你。。。”他手扑了个空,没抓住逃跑的裙摆。
宁弘浑身酥软,才知道被下了迷香,此时无力,更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望着衣衫随青丝翩飞的身影,他竟初次,眼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