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娣看着前几日制的药丸,幸好当时机智将小小的药罐子塞进衣领间,否则就白白糟蹋了。
坐在院子里正一一用筷子夹出来,吕太傅身后跟着一个人在这时走来,她没在意,头也未抬。
来人轻咳一声,昭娣才漫不经心抬起头,只是眼眸还低垂着看着药罐子,“何事?”
缓慢抬眸,却见吕太傅身后的宁弘。
“阿宁,你怎么来了?”
深宫危机四伏,他假意在朝堂上呕血昏迷,自此紧闭寝殿拒不外出,只有汪实初来来回回说君上需要静养,以此金蝉脱壳。
这一出宫,便不打算短期内回去。
“先把吕太傅亡子一案处理了,我再跟你好好说。”
他坐在昭娣身边见她刚刚调制好的药丸,拿起一颗就喂入口中,入口即化,顿时丹田升起一股暖流。
昭娣请吕太傅坐下,亲自为他泡制着茶水,将当日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但把自己亲手勒死吕启悦的过程改成扶绅翎为了抢夺玉佩,众目睽睽之下勒死了他。
那玉佩就在他手上,太傅一查便知。
他随后就请自己随身跟随的下人出去打听,沉默半个时辰下人才回来,一一询问了当时在场的公子哥,都说扶绅翎身上确有吕启悦独有的玉佩。
如此根基不稳的扶绅翎,得罪了当朝太傅,眼下,看他怎么解决。
听了随从的话,吕太傅已经是满腔怒火,但到底是经历过风霜的人,他面带隐忍不露声色,只不掩饰悲痛的神情,向宁弘一声告退。
见太傅愤愤离去,昭娣才转向他,“你如今出宫,是有什么事要做?”
“你还记得伯贤吗?”
“当然,他怎么了。”
宁弘喝了一口茶,眼眸落在烧开水的金壶上,“他不是我儿子。”
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重新放下,“那是谁?你不是说,那个印记,只有你们家族才有?”
“我也,不知道。”
扬起头,宁弘将茶水一饮而尽。
几年前,怀有身孕的丫头确实天天守在农家小院等宁弘回去,当伯贤出现的时候,他派人去打听过。
才知道,丫头在怀五个月身孕的时候,不慎将厨房柴火燃到屋子,整个农家小院成为一片火海。
一尸两命。
伯贤的出现,很是可疑了。
“那你现在,要怎么样?”
昭娣见他没有丝毫惋惜那两条生命,自己倒是感叹,可怜的女子就这样托付一生,最终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开门见山,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命空芷派人去喊来伯贤,想试探他很容易,只希望不要是仇人就好。
伯贤来时,金环亲自下厨做了一堆美味,几个人一起吃了顿晚饭,只不过唯独宁弘,被安排在昭娣屋里不出现,她对伯贤摇晃着手中的的白色瓷瓶。
“听说阿宁的病又严重了,我好不容易为他制作的药呢。”
“难为姐姐这么关照我父皇,伯贤先在此谢过了。”
他拱手行着礼,没注意到昭娣敛下眸子里的精光。
慵懒一笑,“救病治人一直是我的本分,空芷,把这个放到药庐,明日给阿宁送去。”
伯贤看着空芷接过药瓶,“姐姐,不如让我带回去吧。”
“这药极为重要,还是明日空芷亲自送去才好,来,继续喝酒。”
一手执杯撞击他的酒杯一饮而尽,眸光瞥见他依旧看着空芷离去的背影。
深夜,药庐里空无一人,一少年蹑手蹑脚走进,推开门,漆黑一片,一眼望见那独特的瓷瓶,打开,散发出浓浓药香味。
伯贤将药丸尽数倒出,从怀中掏出一模一样的放回去,刚转身,药庐内灯火通明,亮堂起来,他猛然抬头看着四周。
昭娣缓缓走进,拿起药瓶于鼻尖轻嗅。
是焚枯丹。
“伯贤,你为何要害他,你不是说,他是你的父皇,你要手刃亲父?”
他渐渐褪去方才的惊慌失措,眸子化为一丝微狠,“你是故意的?”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究竟为何。”
伯贤闭上了眸子。
十几年前,宁弘年少气盛意气风发,所有人都听说他如何矫勇善战征服边疆。
而他为了皇位,更是手刃兄弟。
伯贤不知道他从前是怎么在深宫熬出的头,在他十岁那年的记忆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叔叔,将那冰冷的长剑毫不犹豫插进自己父亲的胸膛。
而他,只能躲在衣柜的缝隙里看着,偷偷哭。
父亲死之前,让他发誓必须报仇雪恨,要记住这个叫宁弘的男人。
所以身为宁弘侄子的他,冒充了他的儿子,却不想大仇还未报,就被发现,他愧对自己死去的父亲。
烛火摇曳,映在满目泪水盈眶的眼眸间,少年眉心紧皱,他隐忍着不让自己那么狼狈。
可杀父之仇,怎能不报。
昭娣沉默,宁弘皇室间的恩怨,她实在无权说什么。
正僵持着,门外响起洪亮的声音。
“既然如此,给你一个机会,若能杀了朕,便是报了仇。”
伯贤猛然跑去门外,正见宁弘手持长剑,刚要说话,毕左扔给他一把剑,“你若有能耐,就直接报仇。”
他接住,望着宁弘狠了狠,瞬间挥出长剑冲去,二人一来一往,于月色朦胧里交手。
两处玄色衣衫摇摆翻飞,扬起阵阵风力杀气,一瞬,宁弘已长剑驾于伯贤颈间,他却仍不死心瞪着。
可宁弘未下杀意,只收剑淡然,“再来。”
挑起被打掉的剑,二人再次交手,无论多少次,伯贤总是被宁弘看不清的长剑驾于颈间,若他有杀意,自己早就死了无数回。
又一次,被长剑驾于喉间。
“你可还要报仇?”
“报!为何不报,你杀了我父亲,若是让我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你!”
宁弘不紧不慢,淡然收回长剑轻轻擦拭,“你的皇祖母,曾害死我的母亲,这笔账,我又该如何算?”
“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伯贤,朕与你父亲不过是皇室纠纷,但于你,没必要赶尽杀绝,好自为之。”
宁弘走到昭娣身边触不及防将她打横抱起,宠溺望着她呆愣的模样,嘴角勾勒出灿烂的笑意,“娘子,夜已深,我们该休息了。”
月亮躲在朦胧薄云里,院子里开始静悄悄的,深蓝夜色里,唯独一修长身姿,立在草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