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忧的笑脸一僵,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跳下架子,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
见她仍旧穿着昨天的军装,他蹙眉道:“想挨罚?”
她忙摇摇头,用手语比划道:
女装还没送来。
他的黑眸危险的一眯,瞪向教武场边缘一个准备开溜的身影:“南溟!”
南溟缩了一下脖子,急忙道:“昨天太晚了,小厮没买到衣服,今早已经派他们再进城,这会儿应该快回来啦!”
宸王点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看向唐无忧,道:“听说你赢了南溟和北苍,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唐无忧的小脸瞬间皱到一起,使劲摇头,用手语比划道:
不要,打不过你。
宸王将右手背至身后,道:“本王让你一只手。”
唐无忧咬了咬唇,耍赖的掏出靴筒里的匕首,对着他晃了晃。
宸王颔首:“准你执刃。”
她这才坏坏的笑了,黝黑的眼眸里尽是顽皮狡猾的光芒。
退后几步,看准宸王身上的几处要害,她飞身跃出,直接以匕首攻向他的心口。
宸王以左臂横在胸前格挡,躲过匕首的锋芒,马上就要击中她的手腕,她却在下一瞬从他面前消失,匕首已刺向他的腹部,然而立刻被他抬腿挡住来势,同时一个翻身,另一条腿由上而下劈向她的后脑。
她迅速向前跃出,转身回击他的侧颈却扑了个空,当即一个翻滚,躲过他从另一方向劈下的掌风!
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如此几个回合,时间虽短,她已经有些气喘。
而宸王还是波澜不惊的立在原地,冷酷的声音毫无起伏地道:“你可以用两把匕首。”
唐无忧一愣,他居然知道。遂从另一侧靴筒里抽出另一把匕首。双手执刃,这才是她的最大发挥水平。
原来的一手攻击一手辅助,变为两手全力攻击,她的力量和速度都提升了不止一倍,动作的节奏也更加流畅,攻击更加难以抵挡,连宸王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回合之后,唐无忧看准一个机会,佯装攻击宸王下盘,实际瞬间跃至他侧面,一手刺向腹部,一手刺向颈后,终于逼得宸王不得同时用两手抵挡,一直背于背后的右手与左手同时击向她的双手手腕。
“砰”“啪”两声,唐无忧的两把匕首同时被击飞,一把插进不远处的旗杆,另一把直接撞翻了教武场旁边熄灭的火盆。
一个紧急后空翻,她跃至远处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小脸疼得龇牙咧嘴,可怜兮兮的甩了甩双手,都疼麻了。
“不错。”宸王惜字如金的给了她一个评语,接过小厮呈上的绢帕,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这家伙耍赖,说好只用一只手跟她打的,她差点就赢了!她气呼呼的嘟着小嘴,跑到他面前,掀开衣袖,给他看她的手腕,被他击打的两处地方都开始变得青紫,而且都在筋骨要害部位,她的手疼麻的几乎动不了。
有小厮收回两把匕首交给她,可她的手已经根本拿不起来了,遂一脸控诉的看着宸王。
宸王薄唇微勾,接过匕首,亲自弯腰为她放回靴筒的暗袋里。
这时候南溟跑过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王爷,唐大小姐的女装送来了,放在她的帐子里。嗯,不过看起来……”他转向唐无忧,“你这手好像暂时用不了呀!”
唐无忧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笑的那么猥琐,反正双手现在已经麻得没知觉了,正好不用换女装,她更喜欢行动方便的男装。
宸王冷冷看了南溟一眼,然后拍了拍她的肩,道:“先去疗伤。”说罢揽着她的后背往军医帐走过去。
从军医帐出来,唐无忧苦恼的看着两个包成大粽子的手。她伤的虽然只是手腕,但为了增加药量加快痊愈的速度,军医只好给她的双手全部敷满药汁包着,据说到中午便可恢复大半了。
端着两只“巨手”回到自己的寝帐,果然看见多了两个大木箱子,应该是给她买来的衣服首饰。
小厮打开两只箱子,拿出一件件衣服首饰放在桌上、床上,让宸王过目检查。衣服料子均为上等,珠玉首饰也很华贵精致,都分别装在一个个衣匣和首饰匣中,看样子是在很高级的店铺购买的。
宸王点头表示满意,让小厮都退出帐外,然后看向唐无忧,命令道:“过来。”
唐无忧心里隐约有种毛毛的奇怪感觉,但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
“自己选一件。”他道。
她看了看,伸出“圆手”指了指其中样式最简单的一件水绿色襦裙。
他看了一眼,便把她拉至自己身前,开始给她宽衣解带。
她的脸腾地红了,终于明白刚才南溟在猥琐的笑啥,急忙挣扎着用手肘推他。
“我这里没有丫鬟,让我给你换衣服,还是我让那些小厮来给你换,自己选。”他冷冷地道。
她仰着头气呼呼的瞪了他一会儿,用唇形道:
等我的手能动了我自己换女装!
而宸王眼中的冷意更加坚决:“我没时间等你的手好,现在就换了衣服跟我出营。”
她正要抗议,听见帐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王爷,队伍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宸王不耐烦的低吼一句:“去告诉他们,本王正在收拾妾室,让他们等着!”
唐无忧的头嗡的一声好像炸了,整张脸一直红到耳朵根,正要用唇形抗议,宸王的冷脸已经压了下来,薄唇马上就要贴上她。
她一瞬间的分神僵硬,让人有机可乘,结果便听见了织物的裂响,反应过来时,原本脏旧的军装已经被撕坏。
宸王目的得逞,干脆利落地离开她,垂眸掩去一片深邃的黑焰,迅速拿起盒子中她指定的那件水绿色襦裙给她套上。
整理好她的衣物,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打开她头上扎着头发的布巾,将她高挑的马尾发放下来,在背后编了一个松松的辫子。
他居然会给女人梳头编辫子,这让她十分意外。难不成这家伙的冷漠自持都是装的,其实是混迹脂粉圈的老手?
她才这样一想,头皮突然一痛,像是在报复她的暗自栽赃。
“以前给我母妃编过头发。”仿佛真的知道她的腹诽,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编完头发系好,他走到她面前看了看,从首饰盒子中拿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金质垂花流苏夹在她的一侧额角,为她俏皮可爱的小脸增添了几分端庄娴静。
末了,他看了一眼匣子里放着的给襦裙搭配的水绿色锦缎缀珠小布鞋,却仍旧拿起一旁带有匕首暗袋的军制布靴帮她套上。
于是过了一会儿,营地中的黑甲武卫们就看见宸王身后跟着一个穿水绿色襦裙的长发小美人,双手包着粽子一样的绷带,脚上蹬着一双很不搭配的黑色小布靴。幸好裙子够长,靴子也不是很显眼。
被宸王喂着吃了两颗包子之后,唐无忧跟着他上了出营的马车。当然,马车后面还跟着长长的黑甲骑士队伍。
马车上,唐无忧以唇形问他这是去哪儿。
“去战场。”宸王给她三个字的答案之后就专心看书去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她瞥了瞥嘴,觉得他没跟她说实话。一个来湖城督军的王爷需要亲自上战场吗?一般的王公贵族们去战区督军,也就是在离战场很远的安全区域内晃一晃,在城里听听参战将领的汇报,然后去花街游巷“视察”几天,也就回京交差了。
这个宸王倒是实在,不仅一到湖城地界就跑到后方大营听取战报,还要自己亲自去前线指挥吗?可是只带着他不到一千人的卫队去战场,是不是有点危险啊?她不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心起来。
车队在戈壁上行进了一个时辰之后,在一个村子旁边停下。这里曾经被蛮族占领,镇西军刚刚结束夺回村子的战斗,正在清理战场。
到处是残垣断壁、滚滚黑烟,地上满是血迹和残破的盔甲,甚至零星可见断肢残躯。血腥味和烧灼尸体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然而只有穿着军装的士兵在挨个巡查木质的和土坯盖的房子,却没有受伤百姓的哭声,因为早在蛮族占领这里的时候,村子里的所有村民就都被他们屠杀干净了。
“给她找一件披风。”宸王下车的时候对小厮吩咐道。
伶俐的小厮立刻从后面装物资的马车上找出一件黑色的连帽披风拿给唐无忧。披风是兽皮做的,非常宽大,能将她整个水绿色的身姿完全包裹起来,将兜帽戴上就可以把刺眼暴晒的阳光和割人皮肤的风沙挡在外面。
这里镇西军的军官跑过来参拜宸王,他早已得到消息宸王要来视察,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完全是一副凄惨污浊的景象。
宸王却不介意,一边听着他对战况的介绍,一边跟他一起走进村子。
唐无忧跟在宸王身后,看见一些士兵把战死的同伴和杀死的蛮族兵尸体分别堆成两堆,有的尸体还保持着互相将刀插入对方身体的姿势,士兵们不得不将两具尸体拉开,黑色的血块由刀口流滚而出,甚是惨烈。
两个尸体堆成的小山都被浇上了油,一个火把扔下去,燃起熊熊烈焰,无论是镇西军士兵的那一堆,还是蛮族兵的那一堆,都开始慢慢变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热臭。
唐无忧用两只“圆手”费力的拉起一块披风捂住口鼻,眼眶不禁有些发酸。蛮族兵且不提,镇西军牺牲的士兵们最后连尸骨都不能运回给家人安葬,能在烧完的骨灰堆里装一盒不知是谁的骨灰,由熟识的士兵带回给他们的家人,就算不错了。
当年她爹不就是这样的么?贵为镇北将军又如何?死了也一样是灰飞烟灭,甚至连朝廷的追封都没有。
受不了火堆的炙烤,她转身走远,在一堵矮墙后面远远看着宸王他们跟几个镇西军军官说话,仿佛对烧尸体的火堆已经见惯了一样,毫不在意。
忽地,她感到身后有人接近,一回头,见是一个镇西军士兵走过来,遂稍稍放松了一点。这个村子虽然已经夺回,但是难保不会有残余躲藏的蛮族兵,还是要保持警惕才行。
而那个镇西军士兵却是径直向她走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唐大小姐,想要令堂的命,就跟我来。”
唐无忧心里一惊,见那人快速走远,她来不及细想,急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