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忧一边随着他走,一边比划着手语问宸王:
烧掉的是什么?
“罂粟。”他低沉的声音回答。
她了然,听说过罂粟是制作福寿烟的原料,种植了那么多,做成成品之后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想起那块八角形玉牌,原来那是打开这片花海山门的钥匙。
她又比划着问道:
为什么太子想要那块玉牌?他想要这片花田吗?
宸王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的。”见她又想继续问,嘴角微勾,索性都告诉她,“朝中有人弹劾他与蛮族勾结,私种罂粟,父皇派我暗查,我的人辗转查到那个采花贼,正是替太子牵线之人。”
她恍然大悟,比划道:
所以你派人追捕他,然后我抓住他送去官府,又被太子劫狱救走了。
他点头,没有说出的是,他不能让父皇知道自己丢失了犯人,否则就是办事不力的罪过,也不会再被父皇信任。
他身处高位,看似蒙恩厚重、风光霁月,实则每一步都谨小慎微,不愿给任何人留下弹劾他的把柄。
唐无忧又回头看了一眼烈火熊燃的花海,笑着对他比划道:
王爷你真是好魄力,一把大火烧干净,这可是一大笔钱呢,听说城里那些黑烟馆收这个可是跟黄金同价的。
宸王低头瞄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是本王的人,若要用银子,直接跟本王要便是,不许碰这些违禁的东西,也不许再做那些捉贼领赏的危险事情……”
唐无忧一愣,她当然没有这些想法,却没想到这个宸王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还愿意给她银子花。
她可没打算花他的银子,只是心里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一点……甜?
不过待宸王把话说完,她心里那点甜头便荡然无存:
“……被别人知道,丢了本王的体面,你就去本王府中的地牢里待一辈子吧!”
唐无忧在心中暗自点头,嗯,这位爷就是个爱摆谱儿的大猪蹄子!
***
出了山门之外,唐无忧跑去临时搭建的军医帐篷里面。
菀娘仍旧是昏迷不醒,但气息比之前的微不可见好了一些,军医正在小厮的帮助下撬开她的嘴,为她咬破的舌头上药。
唐无忧比划着问她娘的情况。
军医摇摇头,道:“唐夫人的情况不太好,本身病的很重,又受到惊吓,一时可能不会醒过来,而且,舌头咬的很深,怕是要保不住。”
唐无忧一听就红了眼圈,舌头咬的很深,说明当时是真的想死。她眼泪汪汪地比划着,求军医一定保住她娘的舌头。
军医皱眉道:“小的才疏学浅,只能暂时为唐夫人稳住情况,需请王爷派人将唐夫人送回京城,请西岭先生医治,也许还有希望保住舌头。”
西岭先生!她知道这个人,是太医院有名的妙手神医,竟也是宸王的人。
黑色的豪华马车旁边,她追上正要上车的宸王,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着跟他说这件事。
“可以。”宸王颔首,遂向北苍命令道:“派一队人护送唐夫人回京,让西岭给她医治。”
北苍应是,离开去吩咐手下。唐无忧见状连忙要跟过去,却被宸王提着衣领拉了回来。
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宸王一脸冷酷:“你留下。”
她一脸委屈,反手拽着他的袖子,比划着说她担心她娘,要一同去。
“不准。”一抬手臂将她直接提进车里。
气呼呼地坐在车里,她凶凶的瞪着随后从容上车的宸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小厮“啪”地一下将车门关上,宸王依旧坐在主位喝茶看书,看样子只等花海燃烧殆尽就出发回营了。
隔着雕花车窗可以看见远处的军医帐篷,几个黑甲武卫小心翼翼地用担架将菀娘抬上一辆马车,然后二十几个黑甲骑士护送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
“你若是偷着跟过去,最好别让本王再捉到,否则腿打断了锁进本王府里的地牢,一辈子别想出来了。”一旁看书的宸王头也没有抬的说出恐吓之语,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
花海的大火足足燃烧到日暮时分。在确定所有罂粟一棵不剩的烧光之后,宸王下令填死了山谷中的所有泉眼,改变了山谷里炎热而潮湿的环境,使其再也不能为罂粟生长提供条件,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有人种植罂粟了。
***
京城,太子府。
一封来自西部的加急密信被送到小太监手上,又层层递交的送进太子的书房。须臾,太子书房里,价值不菲的红底金漆彩绘牡丹大瓷瓶被拦腰劈碎,哗啦啦地从红木底座上摊碎了一地。所有丫鬟太监们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连碎瓷片崩过来扎进肉里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太子朱宓穿着一身白色缎袍,右手拿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利剑,对着碎落满地的瓷片大口喘着粗气。
“朱宸!”他的眼珠瞪得血红,对着空气吼道,“你干的漂亮!干得好!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抽筋扒皮!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他正发怒着,突然身体一阵抽搐,脸上冒出虚汗,不得不撑着剑蹲了下来。
跪在首位的太监一看,急忙起身跑出屋去对值班的小太监喊道:“殿下该用烟了!快去把殿下的烟取来!快点!”
小太监急忙跑去隔壁厢房,很快拿着一个红木金漆托盘回来,上面放着做工考究的烟枪等烟具。
大太监接过托盘又急忙呈给朱宓。此时朱宓已经由两个丫鬟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另一个丫鬟拿起烟枪点着放在朱宓嘴边让他吸食。
一阵喷云吐雾之后,朱宓觉得神清气爽。他斜歪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为他端着烟枪的丫鬟,吸了一口烟,突然伸手掰过那丫鬟的头,覆上她的红唇,将口中的烟雾尽数吐了进去。
那丫鬟立时被呛得涕泪直流,痛苦的跪了下去,却不敢摔着了手中的烟枪。
朱宓见状哈哈大笑:“爷今日高兴,赏你口烟吃!”继而表情又阴鸷下来,混浊的眸子里充满恨意,“朱宸,你竟敢以下犯上烧了本太子的产业,那就别怪爷不顾兄弟情分了!”
去西部督军?好,他就让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去得了,回不来!
***
日暮时分,几百人的黑甲骑士队伍由沙漠腹地方向迤逦行来。他们身后是即将坠入沙海的斜阳,正拼命燃烧着最后一片金火,将所有旗帜和盔甲镀上一层血红的光芒。
唐无忧穿着一身女子的骑装,骑着一匹借来的黑马,跑到队伍的最前面,打着口哨引灰隼飞来飞去逗着玩。灰隼飞过几个来回,见没有好吃的,傲娇的鸣叫一声,自己飞往西边猎食去了。
唐无忧一勒马缰,回头看着灰隼远去的小小身影坏笑,也看见了朝自己行来的黑甲骑士队伍,一时被他们在夕阳余晖中齐整威严的军容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要知道这些兵士可是陪着宸王在沙漠腹地的各个绿洲村镇视察了一整天,正常人怎么久经锻炼,被干燥的热风和太阳炙烤一天也会露出疲惫之色吧,可他们却还像早上刚出营门时一样,浑身散发着冷酷肃杀的气势,沉默而忠诚地护卫着宸王的马车行进。
不过这整齐挺拔的黑甲队伍中还是有一个不和谐的人物,肥胖臃肿的青绿色形象在队伍中段显得特别的……鸡立鹤群。
胖胖的湖城县令向有德向大人,除了宸王来的第一天消失了一个下午,从第二天开始就全程陪同宸王到各处巡视。因为宸王并未准许他坐进马车,他就骑着从县衙牵来的一匹棕色胖马,领着几个同样肥头大耳的衙役,殷勤地跟在宸王那辆豪华马车的后面,一边用绢帕擦汗一边自顾自的隔着马车给宸王讲解人情地貌。
宸王既不嫌他烦,也不可怜他辛苦,行路时就当没这个人一般,冷漠地坐在马车中看书,到某个村庄下车查看时才问他一两句当地的情况。
向大人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努力表现自己对治理地方的一片热诚,这一天的沙漠行程走下来,人和马都被晒得直冒油,此刻早已是人困马乏,摇摇欲坠了。
反观同样骑马走的南溟,虽然面上也有一层薄汗,却一点未减优雅从容的风度,轻松自然的坐在马上,还有心情笑着调侃向有德:“我说向大人,你这位一城父母官不老实坐在衙门里处理你湖城的民生政务,总跟着我们王爷到处跑干嘛?监视我们行踪呢啊?”
向有德闻言吓得一愣,胖脸立时煞白,喘着粗气拱手告饶道:“南护卫您可别说笑了,我一个小小县官哪敢监视宸王爷?!我这不是想多聆听聆听王爷训示,看看自己治下哪里工作做的不好嘛。”言罢他又小心翼翼地策马往南溟身边贴了贴,低声说道:“要说私心也是有的,下官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呆了三年了,想请王爷帮我美言几句,把我调到关内中原去。”
“呵……”南溟笑得像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配合向有德压低声音道:“在下记得,你好像是别处贬官过来的吧?要重新调回去可不容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想让王爷拉你一把,你总得拿出点东西来孝敬吧?”
向有德连忙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准备了八千两白银,一千两黄金,正愁着没机会给您送去呢。”
南溟笑意盈盈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色,却一挑眉,笑道:“给我?”
向有德忙赔笑着道:“听闻宸王爷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外出巡查从来不收地方的上供,所以还得劳烦南大人帮着想想办法,下官的全部家底都交给您,至于送多少留多少,都是您说的算。”
南溟面上仍是一片春风和煦,亲切体贴地道:“你倒是懂事,回头在你府上摆个接风宴,咱们有去有回,这事情不就好办了?”
向有德的小眼睛一亮,立即应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沉吟了一下,又道:“不知道宸王爷还喜欢什么?下官见王爷身边只有一个女子伺候,要不要找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
“女人?”南溟邪恶的一笑,往不远处的唐无忧看过来,“比照她那个水准,出身名门,长相娇俏还是个哑巴,而且身怀绝技能跟我们王爷交手十余个回合不落下风的,兴许王爷能多看一眼。”
“呃……”向有德肥脸一滞,他这偏远小城哪有什么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人家大家闺秀也不可能让他弄成哑巴吧,更别说身怀武功能跟王爷对打的了。
南溟睨了他一眼,突然坏笑着小声道:“其实出身也不重要~接风宴上环肥燕瘦都准备几个,最好性子泼辣些又会功夫的,王爷的口味——你懂?”
向有德立刻点头如捣蒜:“懂懂懂,下官一定准备妥当,一定让王爷满意——”
唐无忧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小声嘀咕,只看到南溟像一只偷到了鸡翅膀吃的大狐狸一样,不怀好意地诡笑着看向她,让她心里一阵发毛。
这时宸王马车的车窗开了一个小缝,一个骑马跟着的小厮立刻凑上前去听令,转而一夹马腹,快速跑到队伍前头对唐无忧道:“唐大小姐,王爷让您回车上。”
唐无忧点了点头,策马跑回宸王马车旁边,北苍勒缰控制住四匹黑色骏马,稳稳的将车停下,等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