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一耽误又是几日过去,因皇上有旨,宸王必须在过年之前回京,所以北苍带人抓的二三百个人犯都只能先在牢里关着,等着李硕有空了一一审讯。
西狄蛮族虽然折损了一个右贤王,但是对侵犯大玉疆土并没有死心,还是不停在边境地区制造小的冲突,李硕又要指挥兵将狙击打仗,又要暂代湖城地方事务,还有几百个西狄俘虏需要扩建新的战俘营,这些事让他简直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搭理那些作死雇佣沙贼刺杀宸王的县令家人。而且他自己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中懊恼,有意让他们吃点苦头,便也把这些犯人扔在牢里不管。
一时之间县衙大牢人满为患,但却没有一个人犯敢抱怨哀求,生怕传到宸王和李硕耳中引起他们心中更加不快,直接把他们处死了事。
于是,十月下旬,宸王和他的一千天极营黑甲武卫启程回京。
李硕送行的排场比当初迎接宸王来时的排场更大,领着几万大军浩浩荡荡送出一百多里路,要不是他军务在身不可离开湖城,几乎有全程护送宸王爷回京的架势了。毕竟这次宸王督军可是给了他天大的好处,湖城地方的军政大权现在都握在他一人手中,以后做事更加得心应手,镇西军的军饷也不会再被那些贪官污吏们克扣了。
为表忠心,他提出把他在湖城娶的一位妾室所出的庶女送给宸王做妾,但被宸王拒绝了。
然而李硕也并不气馁,直接让李二小姐收拾行李,派了一辆马车随天极营大军一起回京,美名其曰拜托宸王派人顺路送她回京城李家本家,其实还是想找机会让宸王收了她。毕竟他虽为镇西大将军,但与皇家的联系不甚紧密,若能攀上宸王的高枝,哪怕是女儿给宸王做妾、做侧室,对他们李家日后在朝廷的发展,也都是有好处的。
唐无忧回京的待遇可比来的时候舒服多了。
来的时候,她跟娘亲、小月三个人只有钱买一辆小驴车,只能坐一个人的,让菀娘在上面靠着行李包袱半坐半躺着,她和小月在下面赶车走路。
现在她一个人躺在宸王的豪华黑底描金大马车后半厢的软塌上,周围放着熏了淡雅香气的绸缎软垫,让她能够躺着而不压迫伤口。
因为他们越往中原方向走就越冷,宸王已经让她穿上了厚厚的冬装夹袄,身上还盖着夹棉的狐裘披风。可她还是会浑身发冷,想来是受伤时失血太多,终究伤了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她的灰隼会时不时地敲她的车窗,她便打开窗让它进来暖和一下,喝点水、吃点肉脯小点心什么的。不过这小家伙呆不久,不一会儿就又扑棱着翅膀要飞出去玩,一路自己跟着车队。
宸王在路上只在前半车厢的小花厅里看书打发时间。有时候会收到信使送来的各种信件,他读过之后,便打开车窗吩咐骑马跟在一旁的南溟派人去办事。除了中午进餐,整个车队和天极营的黑甲骑士们并不停下一时半刻。
官道上每隔一段路程都设有驿站,他们的路程经过北苍的计算和制定,每天晚上都会正好抵达一个驿站。
这日晚上,进了中原地界,夜空中开始飘下雪花。车队在一处驿站大院门口停下,因为没有驿站可以住得下一千人的军队,天极营武卫们自行在驿站旁边专设的营地里搭建帐篷,生火露营。
宸王下车看了一下他们扎营的情况,简单吩咐了北苍几句,然后又回到车里,带进来的寒气让纱门后的唐无忧浑身抖了一下。
马车驶进驿站院子,在主屋正门前停下,唐无忧左手抓着黑色绣金纹的狐裘披风领口,不用站在一旁的纱儿服侍,自己“蹭”地一下跳下车来,毫不意外地被走在前面的宸王回头冷冷瞪了一眼。
她吐了吐舌头,快走几步跟上他,被他搂进怀里带着走,听见他语气不善地道:“伤才好些就不知安分,就不能稳当点让丫鬟扶你下来?”
她仰起小脸冲着他赖皮地一笑,换来他的一声冷哼和腰上更加收紧的手臂。
驿站的驿丞早已得到通知说宸王驾到,领着驿站里大小一众官员在门口廊下迎接。早一步下车进了驿站院子的李二小姐主仆几人也在门口等着宸王,不敢先进屋子里去。
那李二小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西部居民独有的蜂蜜色肌肤,全身包裹在素雅的米白色绣花披风中,此时怔怔地看着走近的宸王,神情中有一丝爱慕,但更多的是恐惧,被一旁她的奶娘麼麽拽了一下袖子,才记起遵守礼数,慌忙红着脸低下头去。
唐无忧不解地仰头看看宸王,挺帅的一张脸呀,就是有点冷罢了,怎么会把人吓成那样?
宸王感受到她的视线,危险地垂眸盯着她,她忙又是一脸无辜地讨好灿笑。
二人用完晚膳,夜色已深。小厮撤去碗碟之后,宸王便在东厢小书房看他在马车上没看完的各地信件。
唐无忧进入屏风后面的西厢卧室里,坐在床上由纱儿帮着换药。她的灰隼刚才飞回来了,此刻正站在一个圆凳上,用利喙配合爪子撕扯着宸王吩咐人送来的上等碎肉,享受着它的大餐。
一时间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纱儿换药时摆弄药瓶、白布的声音,和烛灯中灯芯燃烧的细微声音。
须臾,屋外院子里由远及近地传来踏雪而行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守门武卫询问的声音。
“王爷,是奴才。”是南溟有点似笑非笑的语音。
“进来吧。”宸王应道,从小书房出来,在中厅主位上坐下。
南溟应声推门进屋,反手关好门,禀报道:“刚才有人潜入西狄右贤王的囚帐中,往取暖的炭盆里加水,想是要造成炭毒熏死西狄右贤王。幸好北苍带人巡视囚帐发现了,西狄右贤王只是昏迷,没有大碍。”
“刺客抓住了么?”宸王平静地问道。
南溟点头,面色有些为难地道:“抓着了,还是个女人。北苍在审,好像是太子的侍妾,他让属下过来问王爷要不要去亲自审问一下,因为那女人吞下了自带的毒药,军医虽然救治过,但恐怕命不久矣。”
宸王遂蹙了眉头,起身道:“本王去看看。”
唐无忧一听说是女刺客,还可能是太子的侍妾,好奇心大起,跑出屏风外拽住宸王的袖子,表示她要跟去看热闹。
“外面下雪了,你老实呆着。”宸王一只大手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从她的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还握了一下她的温凉小手,然后领着南溟出门去了。
唐无忧噘噘嘴,不带她去,哼,一会儿她自己偷偷溜过去。
遂比划着让纱儿给她找一件行动便利的短襟夹袄。纱儿很聪明伶俐,这些天跟着她学会不少手语,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跑出屋去找装衣服的马车翻箱子去了。
门口又响起武卫询问何人的声音,然后一个武卫敲门道:“唐大小姐,李二小姐求见。”
唐无忧一愣,李二小姐找她干嘛?遂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李梅屏神情怯怯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打伞的麼麽,身上穿着米白色绣花绸缎披风,尽管有人给她撑伞,可她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不少积雪,看来是在外面站了好长时间了。
唐无忧也没请她进屋,只是站着等她说明来意,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真感到尴尬的只有李梅屏一个人,她蜂蜜色的小脸浮现一层红晕,小声说道:“深……深夜无事,能……能跟唐大小姐聊聊天吗?”
唐无忧觉得有些想笑,这人在雪夜里站了半天,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敢敲门,初衷大概不是来找自己,而是来找宸王的。但又慑于宸王威严不敢打扰,现在看宸王走了,便壮着胆子来找自己了。遂将这二人让进屋里。
请李梅屏在雕花镂空木圆桌前坐下,唐无忧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她对面坐着等她说话。
“我……我从小在湖城长大,”李梅屏捧着茶杯缓缓说着,“这是第一次进京回本家,不知道本家的大夫人和老夫人会不会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妾室女儿。”
唐无忧拿过一旁的纸笔,写道:
既然是李将军让你回去的,她们必然知道这事,你不必太担心。据我所知,李将军夫人温良贤淑,定会照顾好你的。
她没写出的是,京城传闻李老夫人可是一个狠角色,最恶心男人纳妾,李老太爷到死都只有她一房夫人,听说李府以前被她打杀的怀孕丫鬟都有不少。不过现在她也有七八十岁了,不知道脾气还是不是年轻时候那么火爆。
李梅屏看了写字的纸,柔柔地笑了笑,又道:“日后到了京城,我能去宸王府找唐大小姐一起说说话、玩一玩吗?”
唐无忧点了点头,这没什么问题,不过她自己都不知道回了京城会不会去宸王府。她不想给宸王当小妾啊啊啊!但这事恐怕由不得她做主,嘤。
李梅屏又跟她打听了一些京城的风俗人情,一杯茶也喝完了,便要起身告辞。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婆子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站起,气呼呼地道:“小姐,你也太没用了!老身之前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说的话你怎么不说?!”
李梅屏柔柔的笑脸有些僵住,嗫嚅地说了一声:“奶娘……”
唐无忧挑起一边秀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悠闲地看着她们表演。
只见那一脸横肉的奶娘婆子倚老卖老地道:“既然我们小姐脸皮薄说不出口,那老身就舍得这张老脸,替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