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面,唐无忧被重重的放回床上,牵动的伤口一痛,让她轻轻抽了口气。黑色的披风立即被人掀开,宸王毫无客气怜悯地一把撕开她的衣服领口,查看她绑紧绷带的肩膀。见有一丝红色渗透出来,不由得心中冒起火气,可看见她一脸单纯不解地看着他,黝黑的眸子中并未有惧怕和埋怨,只是有些疑惑他为何会突然发脾气,他心中那股烦躁不由得又平静下来。
“笨蛋。”他低语着骂了一句,命令纱儿那药箱过来,给她换药重新包扎。
她委屈地噘嘴,干嘛骂她笨蛋呀,她又没做错事情,是他粗手粗脚把她的伤口弄开了呀。
待纱儿帮她重新包好肩膀,宸王搂着她靠坐在床上的软垫上,拿了纸笔给她,略带不自在地命令道:“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还有唐延将军的事情。”
唐无忧倒是不介意,她这几天在床上躺着快无聊死了,难得有纱儿以外的人陪她聊天,她可乐意跟他讲她小时候跟着她爹一起去战场前线的趣事啦。
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之所以没人敢打扰她,是因为宸王下了禁令,谁敢让唐大小姐消耗精神影响伤口病情恢复,就会被派到沙漠深处的矿场里挖矿三年。
唐无忧笑颜明媚,用炭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字,因为手上没什么力气,字体歪歪扭扭,还有深有浅,不太容易辨认。但宸王完全不介意,认真地看着她写,慢慢读着纸上的内容:
从我七岁开始,我爹就带着我上战场了。有一次行军半路遇到埋伏,爹就把我藏在路边的草丛里,自己带着兵去跟敌人厮杀。后来脱险,还活捉了敌方的大将,他一高兴,就领兵直接回营了,被我娘问起我在哪儿时,才想起来还把我忘在路边草丛里呢。
宸王幽暗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温柔的看着她,手指轻抚着她颌下那淡白的一字伤疤,低语道:“你有福,从小命大。”
她骄傲的一笑,写道:
那当然,我爹打过那么多次仗,只要带着我,无一不是化险为夷、以少胜多。
然后她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写道:
就只有三年前那一场在北方对抗胡虏,族老们说我年纪大了,不宜总跟着全是男人的军队厮混,没让我跟着我爹去。结果听说是他们中了埋伏,我爹也再没回来,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士兵只带回一壶骨灰,说是我爹的。
宸王轻轻拍拍她的头,道:“身为军人,能够战死沙场,对令尊来说是荣誉。”
她对他笑笑,点点头,写道:
我爹也经常这么说,他说他宁愿牺牲在战场上,站着为国捐躯,也不愿意一生平安,老态龙钟地躺着死在病床上。
宸王点头:“令人钦佩。”
聊了一会儿,她身上发冷,有了困意,开始时不时地打哈欠。宸王知道是她的体力又有些不支,看着她写字写到一半便倚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便帮她拉过绒毯盖着,一手搂着她,以内力推动她的血脉缓缓运行,自己也闭上眼睛假寐。
帐外的教武场上,烈日炎炎,几百名彪悍武卫顶着火辣的阳光赤膊操练,吼声震天,但却无法影响这帐中的一方安宁静谧。
***
一觉安稳无梦,再醒来时,她趴在一个很舒服的暖垫上,暖垫散发着热度,烘得被窝里的她全身的血液都顺畅的流动起来,身上暖暖的。睁开眼,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应该是夜里,看来她错过晚饭了。
帐篷外似乎刮着大风,呼号着晃得帐篷微微作响,不过沙漠里经常起大风,这也不算什么。
肚子有点饿,她想摸黑儿去炊事营找点东西吃,趴着想撑起身,却被身后一只手臂按住。
“做什么?”宸王带着睡意的低哑声音响起。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暖垫,其实是高贵无比的宸王大人,这家伙有那么大、那么豪华的主帐大床不去睡,又来跟她挤这个小破单人床。
“老实多睡一会儿,明天启程回京。”宸王说着,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被窝里。
她以唇形嘟囔了一句饿了,想起黑暗中他看不到,遂抓过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写字:
我饿了,去找吃的。
“你出不去帐篷。”他淡淡地道,“现在外面刮着沙暴,不然白日帐篷里怎么会黑的不见五指。”
沙暴?那算了,她可不想出去吃一嘴沙子,遂乖乖趴了回去。
隔着衣物听着那强悍的心跳声,她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明天启程回京了,她还想在湖城过年呢,听说湖城的春节有很多西域艺人在集市上表演异域的舞蹈和杂耍,可惜看不到了。
京城的春节也不错,很有年味儿,但是肯定会碰到讨厌的唐家二房的人。说起来都怪宸王,为了块破玉牌子娶她做妾,将来回了宸王府,还不知道要穿谁给的小鞋。反正她可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到时候就给他的王府闹个鸡飞狗跳,早晚让他受不了休了她,还她自由。
“你是我的人,我自会护你周全,凭谁别想委屈你。若再敢逃,真给你抓回来打断腿锁进地牢,不信你可以试试。”
身下的宸王突然说话,吓得她一愣,这家伙莫非会读心术?知道她在想什么。遂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可惜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脸。
就算看见了他那张大冰块一样的冷脸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吧,她暗自腹诽,遂感觉横在自己身后的手臂警告似的收紧,忙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头,用头蹭着他撒娇。
大手轻轻顺抚着她头发,一半爱怜一半警告。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帐篷外面传来大风可怕的呼嚎之声,整个帐篷微微颤抖着。不知道那围了一圈的黑甲武卫们都撤去没有,如果还在外面站岗,那可是太惨了……
她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声布帛割裂的声音响起,猛烈的风沙立刻灌了进来!
“宸王去死!——”随着一声吼叫,一柄弯刀在漫天黄沙灰土之中向唐无忧砍了下来!
身下的人应声而起,瞬间将她由身前拉至身后护着,同时另一只手握住来人持刀的手腕,“咔嚓”一声将其掰断,毫不犹豫地将刀调转方向刺回那人的咽喉!
破裂的帐篷兜住了风,一下子就被掀飞了,消失在昏天黑地的黄沙之中,帐中一些轻飘的物品也都飞散着不见踪影。
猛烈的风沙使人呼吸困难,沙子打得脸疼,几乎睁不开眼睛。唐无忧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中衣,幸好她手急眼快的在帐篷飞起来时抓住了一直盖在身上的绒毯裹住自己,在宸王身后探出头去看前面的情势。
四五个高大的蒙面人穿着不似汉人的衣服,手上都拿着西域弯刀,正凶神恶煞般的向宸王扑来!
与此同时,周围几间帐篷里都有黑甲武卫冲出来,一边在风沙中喊着“保护王爷”,一边提着钢刀冲了过来。
然而宸王根本无需他们保护,矫健地由木床上一跃而起,闪身避过弯刀锋刃,双手握住最先攻过来的两人的脖子,只听咔嚓两声,那两人就以极不正常的姿势歪着头倒了下去。
另外三人见此情景都有一瞬间的胆寒退缩,但见周围越围越紧的黑甲武卫,知道退缩也是死路一条,于是挥着弯刀吼叫着冲过来。
宸王的速度更快,稍一运气,已移步于他们身侧,双手立掌在其中两人胸前各自猛拍一掌,那两人的后心位置突然喷出大量血花,紧接着两人一脸惊恐的倒地气绝。
最后剩下的一人早已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个大玉的王爷还是人吗?哪有人空手瞬间取了五条人命的?他们的功夫原本不差,不然也不会成为纵横大漠多年的强盗和杀手。可跟这宸王一比,他们就差了不知多少个层次,真不该接这单生意的!
然而他现在才后悔已经晚了,黑衣武卫们一拥而上,将这个沙贼死死按在沙地上,扯下他脸上的布巾,是西域人高鼻梁深眼窝的容貌。
“带下去审。”风沙之中,宸王冷冷命令道。
武卫们应令拖着那人去牢囚营。北苍道:“王爷,还是让奴才等在您帐外守卫吧!”
宸王走回看傻了的唐无忧身边,用毯子把她包严实些,搂着她一边往自己的主帐走一边道:“无妨,你们还是在帐中避沙,加派几人进我大帐里守卫即可。”
北苍应令,叫了几个得力的武卫跟着宸王两人进了主帐,他则去牢囚营审问犯人。
进了主帐,立刻有小厮冒着风沙用带盖的壶打了热水进来,给他们二人清洗头上脸上的沙子。
唐无忧因祸得福,待遇提升,梳洗干净之后,坐在宸王主帐里宽大又柔软的大床上,旁边小几上还备着可口的小点心可以填饱肚子。她一边吃着软糯馨香的蜜瓜糕,一边回想着刚才宸王的一招一式。那敏捷、劲道、内功,啧啧,真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看他的年龄尚未到而立,居然能练出常人一辈子也练不成的身手,着实不简单。
屏风外面,北苍正在向宸王禀报审问刺客的结果。他审问犯人的手段狠辣无情,没有几个人能扛得过一刻钟,所以宸王和唐无忧梳洗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该问的都问出来了。
“是湖城县令向有德的家人雇佣的西域沙贼,想对您不利,并且劫走向有德。”北苍恭敬地说道。
宸王冷笑,表情阴狠地道:“呵,看来本王没连坐他们,倒是过于仁慈了。圣上这次让本王过来,名为督军,其实就是想整治这些朝廷蛀虫,也给了本王生杀予夺的权力。我原本不想锋芒太露,在太子和皇后那里落下话柄,所以只拿了向有德一人,倒是给了他的家人不该有的念想。既然如此,北苍!”
“奴才在!”
宸王狞笑着道:“去跟李硕要兵,把湖城县衙给我查封了!收缴县府大印,向有德家人、仆从、五幅以内亲属,全部打入大牢候审,不从者、逃逸者,立斩不赦!传我命令,今日起湖城地方事务由李硕暂代县令全权执掌!”
“是!”北苍领命出了帐篷,嘴角挂着一丝嗜血,即将在湖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唐无忧在屏风里面的大床上听着,无声地摇摇头。这向县令的家人可真是蠢,居然妄想谋害当朝王爷,真觉得湖城天高皇帝远,可以做地头蛇、土皇帝了吗?这下自讨苦吃,连关系近一些的亲戚都受牵连,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的人跟着遭殃呢。
好在宸王还算厚道,没有直接杀人抄家,只是把人都关进大牢里候审,待查明跟贪污、刺杀王爷无关的话,没有罪的人应该会被释放吧。不过那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了,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也够受的。
唐无忧看着屏风上的那个高大挺拔的剪影,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王爷,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孤傲狂妄,但便如他所言,并不是滥杀狠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