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薄唇正要说出处罚的命令,手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
他垂眸看向将他严格训练出来的黑甲武卫们“带坏”的罪魁祸首。
唐无忧的小脸在冬日的冷气中冻得红扑扑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点小意请求,一点点羞怯惭愧,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皱眉,回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她另一只手也收进自己的大手里暖着,口中同时沉声命令道:“都回自己的岗位上去,当值完了以后,在营房面壁反省一个时辰!”
排排站着的武卫小厮们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急忙给宸王和唐无忧各行一礼,麻利地跑回自己的岗位,规规矩矩地站着。
往常此等无形无状的行为,是要被关小黑屋、甚至挨鞭子的,今日只是当值完了回去面壁反省,跟没有惩罚一样。他们知道都是因为他们陪着玩闹的是唐大小姐。看来王爷真是极宠爱唐大小姐的,只是拉拉小手,递个眼神,便如此给她面子地不追究他们了。
宸王见武卫小厮们不仅给他行礼,还记着给唐无忧行礼,不禁挑了一下眉,没好气地看着她道:“你倒是把本王的下人都给收服了。”
唐无忧急忙摇摇头,讨好地对他笑着,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指了指那刚刚做好了身子和头的圆胖雪人。
宸王哼了一声,垂眸鄙视地看了那雪人一眼,冷冷地道:“本王才不陪你胡闹。”
唐无忧不乐意地噘噘嘴,拉着他走近那雪人,弯腰捡起武卫扔在地上的枫树枝,小心地插在雪人下面做身子的大圆雪球上。
“什么破玩意儿?”宸王一脸嫌恶地道,“守仁,去库房里取两根长柄白玉如意来!”
名唤守仁的小厮立即应了一声,跑去库房提东西,没过多久,便用红木漆盒捧了两根长长的白玉如意回来。
宸王高傲地用下巴一指唐无忧:“给她。”
于是,价值连城的两个长柄玉如意就成了雪人的两个手臂。须臾,那雪人又有了一双小孩拳头大的黑玛瑙眼睛,和一只南海红珊瑚鼻子,鲜红的石榴石手串镶嵌在圆头下方做嘴巴,头上戴着极品银鼠绒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碧玺项链,身上还披着一块银鼠绒圈边的织锦披风。
宸王全程没有动手过,只端着王爷架子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唐无忧快乐地将雪人装饰成一个华丽丽的珠宝雪雕,薄唇中还不时逸出一句嘲讽:“哼,像个傻子。”
他这番表面冷酷、实则纵容的做派被众人看在眼里,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王爷向来严肃持重,何时这般允许谁在王府里玩闹过?甚至还助纣为虐地提供各种宝贝当装饰?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珍宝,可如若当卖,也够一般人家过几个月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这样被王爷拿出来给唐大小姐玩了。
唐大小姐虽说容貌俏丽、性格和善,但比之更优秀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还比她这个哑女更会温言解语呢,王爷却连多看她们一眼都嫌烦,这一位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王爷如此特殊对待?
“该不是对王爷用了什么蛮夷异术吧?”
王府后面的萃柳苑小佛堂里,宸王的奶娘周氏诧异地道。她四十多岁,体态发福,一张胖脸上皮肉松垮,戴着黑色镶嵌翠玉的抹额,面上擦着白粉,唇上涂着不适宜的粉红色唇脂。
周氏是宸王的奶娘之一,宸王的母妃在宸王幼年离世,宸王被太后接到宫中抚养,周氏也是一同跟去伺候的。大玉皇室崇尚孝道,宸王成年出宫开府之后,奉太后懿旨,将两个最年长的奶娘接到府中赡养,以显皇室子弟尚孝传统,这也是各个开府王爷的通用做法。
“不无可能啊!我听说,是王爷从西边荒漠里带回来的女人?那边蛮子多,可别是个蛮族妖女吧?”另一个偏瘦的奶娘吴氏道。她也是四十多岁,与周氏差不多的打扮,身上的衣袄裤鞋尽是泛着亮光的绣花锦缎,手上戴着翠玉镯子和金戒指,比起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夫人也毫不寒酸。
“这事咱们得管起来。”周氏道,“王爷年纪大了,男人嘛,总是忍不住往府里收女人的,这女子是头一个,咱们可得替他把把关。像这等一来就迷了王爷眼的狐媚子,榨干了王爷的身子不说,搞不好还会偷府里的财宝出去养野汉子,得趁早赶出去!”
吴氏担忧地道:“可现在王爷迷她迷得正紧,咱们要是把那个女子赶出去,王爷会发火吧?”
周氏抖了抖一脸横肉,不屑地道:“怕什么,王爷是奉太后懿旨接咱们出来赡养的,咱们有太后撑腰,他忤逆咱们就等于忤逆太后。咱们这是替太后教训那个狐媚子,他要是发火,咱们就进宫找太后告状去!”
吴氏遂赞道:“姐姐说得对,自打咱们姐妹来了这王府,那些大头兵和管家小厮什么的从来不拿正眼看咱们,只知道尊敬王爷,不知道孝敬王爷的奶娘!今儿要是借此事压上王爷一头,看他们还敢不敢怠慢咱们姐妹!”
周氏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妹妹,咱们走!”遂和吴氏一起带着小丫鬟出了萃柳苑。
***
午膳过后,宸王照例让唐无忧陪着他在穆枫楼二楼卧房里午歇。
唐无忧这日早上起得晚,这会儿睡不着,便躺在宸王身边,由着他搂着她午寐,自己拿着他随手放在床头的几封信看。
那几个信封上都写着一个“水”字,内容格式似是宫里奏折的誊抄,也不知是何人为宸王抄写的。几封信纸上的笔体不同,但内容无一不是朝中官员对宸王的攻讦弹劾,甚至还诬陷他在湖城结党营私,与县令向有德宴饮频繁,收受巨额礼金,末了还大赞太子如何贤德清廉、实乃大玉之福等等。
唐无忧看完了气得更无睡意。向有德是宸王亲手抓回京城的,宸王若与他结党营私,还抓他回来干什么?太子私种罂粟、贩卖福寿膏,这要还是大玉之福,那他继位后真不知大玉百姓还有什么福气可言。
她看了看那几封信件的后面,写着上奏官员的姓名、年龄、官职、履历,家住哪里,家族关系如何等等资料,应该是写信人整理好给宸王做参考的,笔体与前面信件誊抄内容的不同,想来这誊抄者是个能人,竟连原作的笔体都临摹出来。
她转头看了看枕边宸王的睡颜,他呼吸平稳,眉宇之间的神色不像清醒时那般严肃冷沉,而是温和俊雅的,还带着少许的……美丽。
这几封信,他刚刚应该已经看过,面上却丝毫未见怒意,平静得仿佛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件平常小事,是他每日要处理的朝中千头万绪之一,已经见惯不怪,该午睡还午睡,睡醒了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宸王看这些机密信件时,从来不避忌唐无忧,仿佛笃定她不会把看到的东西告知别人,也从不去猜忌她是否会背叛他。在回京的马车上,他指示南溟与朝中大臣联络弹劾太子、授意东槐派暗卫烧了太子贩卖福寿膏的西市店铺,这些事全都是当着她的面说的。
她严重怀疑宸王就是要让她越陷越深,知道他越多的阴谋诡计,就越被他的仇家惦记,只有老实留在他身边,才能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又躺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入睡,她轻轻起身,见宸王似乎没有醒来,遂将他拦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轻托起,蹑手蹑脚地越过他下了床,静悄悄地换好衣服,出去找纱儿继续教她功夫。
因为怕吵到午睡的宸王,她们没去穆枫楼后面的花园,而是去了前院隔着一栋房子的空地,便是她们上午堆雪人的地方。
唐无忧让纱儿把这个满身珠光宝气的雪人想象成在大街上欺负她的纨绔子弟,对着它练习防身术,反正那雪人满身宝贝,还披着毛绒织锦披风,也跟个富家公子差不多。纱儿对着那雪人却总是忍不住笑场,逗得周围站岗的黑甲武卫们也忍不住偷笑,直让唐无忧没好气地翻白眼。
她正气呼呼地拿纱儿没辙,就听见不远处的院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
“周夫人,吴夫人,这里是霜枫苑,未经王爷准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入内。”守门的两个小厮之一冷淡地道。
“滚一边去,我给王爷喂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哪个庙里的小鬼呢!”奶娘周氏不客气地道,挺着肥胖的肚子就想往院子里进,吴氏和她们领着的小丫鬟紧随其后。
门口守着的两个黑甲武卫立即将钢刀抽了出来,交叠地拦阻在院门口。
周氏已经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唐无忧和纱儿,遂蛮横地道:“岂有此理,我们两个对王爷有养育之恩的奶娘不能进,那个小狐狸精便能进了?是太后娘娘让王爷接我们进府享福的,我们今日就是代替太后娘娘来教训她,看你们谁敢伤我?”
吴氏也鄙视地看了看拦在面前的黑甲武卫,道:“你们那刀片可拿稳了,真伤了我们一根头发,便是伤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到时候我们到宫里一告状,就是王爷也吃罪不起太后娘娘的责罚!”
听她们这样一说,两个黑甲武卫还真有些犹豫,毕竟王爷奉太后懿旨接奶娘来赡养是真的,如果把她们打走,回头真闹到太后那里,他们被责罚事小,恐怕皇上知道了也要责怪王爷。
周氏吃准了他们不敢动手,蛮横地拨开武卫们持刀的手臂,领着吴氏和丫鬟们便进了院子。一个机灵的小厮急忙往后面跑,去穆枫搂禀报宸王了。
周氏走到唐无忧和纱儿面前,见她们身边的雪人身上插着玉如意、脸上脖子上戴着碧玺珊瑚,头上身上披挂着毛裘织锦,顿时气得指着唐无忧的鼻子大骂:“你个败家的狐狸精!何时从王爷的库房中偷出这等宝贝来?这么好的东西是用来给你胡闹的吗?”
一旁的吴氏身形精瘦灵活,冲上去一把将雪人身上的玉石织锦全摘下来,交给身边的丫鬟抱着,还两脚将那雪人踹了个粉碎,嘴里骂道:“小贱人!我让你在王府里玩雪!我让你浪费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