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屏穿着一身月白绸缎袄裙,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绢帕都快被她绞断了。
李梅阁穿着枚粉袄裙,头上的珠翠比李梅屏的多一些,也华贵一些,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十分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做派,垂目安静地喝茶。
唐无忧因伤致哑,自然也不会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屋里三个主子都在沉默喝茶,丫鬟们安静陪侍,场面平静而又尴尬。
最后还是李梅屏先开口了,小声地对唐无忧道:“上、上次承蒙唐大小姐救梅屏一命,梅屏还未曾当面谢恩……还有之前在驿站里的事……请大小姐不要见怪。”
唐无忧认真地听她说完,点了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
一旁的纱儿翻译道:“我家小姐说,过去的事就忘了吧,都是那恶婆子所为,李二小姐是受害者,宸王爷算是替你清理门户。不知如今李二小姐在将军府住得可还好?”
李梅屏点点头,微微笑道:“大夫人待我极好,吃穿用度都跟嫡出的姐妹一样。李老夫人虽然严厉,但若谨守规矩,恭敬孝顺,她也不会为难小辈。我心里明白,这都是托了跟宸王爷一起回京的福,也是托了唐大小姐的福。”
一直坐着喝茶的李梅阁突然轻笑了一声,道:“祖母让我陪着二姐姐来给唐大小姐贺年,路上我还奇怪,为何马车不是去了唐家,而是来了宸王府。原来唐大小姐早就已经侍奉王爷了,真是好福气呢,唐二老爷也真是眼光独到,左右逢源呀。”
她这话颇有几分轻蔑鄙视的意思,是在讽刺唐无忧没有明媒正娶就自动献身给宸王了,实有些不守规矩、不知廉耻,顺带连着唐家都鄙视了一下。
唐无忧在心里不禁暗骂宸王,这还不都是他这个不知规矩为何物的无赖王爷害她的,让人都以为他们唐家为了攀附权贵,不惜把嫡长女送给王爷做妾。
遂让纱儿翻译她的手语:“我家小姐说,她的确是早就跟着宸王爷了,但男未婚、女未嫁,就算私定终身,也与外人毫无关系。”
“呵呵呵!”李梅阁笑道,“大小姐怕是还不知道您的二堂妹做了什么给你们唐家长脸的事情吧?”
“三妹妹……”李梅屏听出话中意味不对,怕李梅阁又说出什么惹唐无忧生气的话来,拼命使眼色阻止她。
李梅阁不屑地看了这庶出的姐姐一眼,道:“二姐姐,你总是足不出户地待在府里,不知道近日府第之间的疯传的秘闻。”她用绢帕掩了嘴,神秘兮兮地道:“听闻,太子府举行西狄大王子婚礼的那日,太子爷一高兴,就赏了满院宾客一起享用福寿烟,哪知道,那烟中竟是放了狐媚之物的,所有去参加婚礼的人,吸了烟以后全都疯了,所有男宾和女宾全都抱在一起,甚至还有男的和男的……啧啧!”
她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唐无忧,又道:“我表哥在京兆府当差,他回来跟我讲,他跟着京兆尹赶到时,正看见满院的苟合之事,新郎西狄大王子抱着个小厮狂亲,至于新娘子唐二小姐嘛,正跟太子殿下难解难分呢!”
唐无忧的面皮抽了抽,她是知道太子昏聩,勾结西狄,贩卖吸食福寿烟,还要暗害宸王,但没想到他会愚蠢至此,在自己府中带着满院宾客乱来。
她在心里暗叹一声,让纱儿翻译道:“我家小姐说,太子爷府里的事,自有皇上管着,我们这些凡人管不着。李三小姐出去也别再谈论此事了,以免惹祸上身。”
李梅阁呵呵一笑,道:“我哪里敢管太子爷府里的事,只是感慨唐家真不愧是我们武将世家的表率,教出的女子都是敢爱敢恨,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便不顾规矩礼数大胆献身,真是羡煞我等谨守闺阁训诲的女子呢!”
她这话明为羡慕,实则鄙夷的讽刺唐无忧身为女子不知守洁、主动献身宸王。
唐无忧蹙眉,不想跟这不相干的人用手语费劲儿辩论,刚要礼貌送客,屏风外传来宸王的声音:“李三小姐对本王的女人与本王住在一起很不满意?”
宸王的身影一出现,李梅屏竟是吓得直接从椅子里瘫跪在地上,匍匐着不敢抬头,李梅阁见此情景愣了一下,起身对着宸王福了福:“见过宸王爷。”然后低头对李梅屏说:“二姐姐你这是做何?我在府里不是教过你见王爷怎么行礼吗?快起来!”
李梅屏的丫鬟也急忙去搀扶她,奈何她死活不敢起来,全身发抖的伏跪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宸王却冷笑着道:“她想跪便让她跪着!倒是你,本王倒稀奇,什么时候奴才的崽子也敢登堂入室,对主子指手画脚起来了?!”
李梅阁闻言一窒,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所谓奴才的崽子是指自己,立刻委屈得眼眶含泪,嘟囔道:“臣女……臣女只是觉得女子应该遵守规矩……”
宸王在主位太师椅上挨着唐无忧坐下,冷冷地道:“你一口一个规矩,可知这天下最大的规矩,是奴才要敬畏主子、顺从主子?”
李梅阁小声地答道:“臣女没有不敬王爷……”
宸王打断她的话,严厉地道:“唐无忧是本王的夫人,不只是你的主子,更是你爹、你整个李家的主子,你可曾敬她了?就是她要杀人,你也要递刀,她若放火,你便要送油!你孝敬她,便是孝敬本王,你现在不敬她,也便是不敬本王,该当何罪?!”
李梅阁被宸王的威势吓得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抽泣着不敢再多说话。
唐无忧却心知宸王只是在吓唬她,偷偷拽了拽宸王的衣袖,用好笑的眼神劝他别再吓她了。
宸王唇角勾了一下,随即又板起面孔对着下面冷酷地道:“念你年少,这次本王不追究了,以后只管巴结奉承你们的主子夫人,再敢说她一句不好,本王就让你们尝尝挨罚的滋味!”说罢也不理那二人,起身揽着唐无忧出了花厅。
回到二楼,宸王拉着唐无忧在圆凳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早上接到奏报,北方战事又再失利,皇上龙颜大怒,刚才传旨要我亲自去熊城督战。过了十五我便启程,可能会路过唐延将军殉国的旧战场,你想不想去看看?”
唐无忧眼睛一亮,急忙用力点了点头。她爹死时并未见尸骨,只是兵士捧回一罐骨灰,说是她爹的,却未见任何随身的遗物。所以,私心里,她一直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她爹没死,兵士们搞错了。
战场上的规矩她是知道的,战事过后,尸骨累累,难以逐个辨别身份,所以点数时未到的人就被归为牺牲或逃逸。
唐延是镇北将军,国之栋梁,按理说不会去做逃兵,但他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因着没有寻到确切的尸骨,朝廷便不肯加以追封,甚至有人传言他是畏战潜逃了,只因唐家当年在皇上夺嫡时建有奇功,皇上才未降罪。
这次她亲自去北方,定可以查明她爹当年到底是如何战死的,还他死后一个清白的英名。
***
京城以北三十里,小燕山。
月光下的山林里,一队黑甲武卫牵着马匹,在重重树影和夜雾中艰难的寻找出山的道路,林间回响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以及武器、马具上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张哥,都怪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罐,害咱没法点火把照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歉疚的说。
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宽慰他道:“没事,马上就是十五了,你看这月亮多亮,地上也有雪光,就算没火把,也能看清路。只要一直往南走,很快就会出山的。”
另一个年轻人道:“头儿,找了这几天,都没见那吃人野兽的影子,倒是发现不少衣服碎片和人的脚印、头发,那两个兄弟被杀搞不好是附近的山贼干的,不如咱们跟北苍大人说说,把京城附近的山寨都给剿了吧。”
“胡闹,”那个沉稳的声音道:“王爷费了多少功夫,才把京城附近的几个寨子招安教化成良民。现在他们开垦荒地,安居乐业,早就不出来为非作歹了,再过几年就与普通百姓无异,就算真有一两个人犯恶,抓起来送京兆府便是,怎么能牵连全寨无辜的人。”
那年轻人边走边道:“我实在不明白,直接把那些土匪抓了杀掉不是更容易吗?王爷为何要费心招安教化他们呢?招安了之后也没把他们编进军队,还给他们银子和粮食,让他们种地养家,也太便宜他们了。”
武卫长哼道:“哼,你这种榆木脑子哪里能参透王爷的意图,好好当你的兵,王爷和北苍大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得了。”
正说着,他们手中牵着的马匹突然纷纷喷起鼻息,一个个不安的用蹄子踏着雪地,无论如何不往前走了。
领头的武卫长张勇经验丰富,立即对部下们命令道:“可能有野兽在附近,注意警戒!”
“是!”众人齐声回答,纷纷摘下背后的钢刀握在手里,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仔细搜索着周围环境。
突然上空大树枝叶哗啦作响,几个黑影窜下,带着凌厉的风势向他们扑来!
黑甲武卫们不需命令,瞬间站好攻守阵型,抽刀格挡来袭,并展开围捕攻势。一时间只见暗黑的密林间刀光闪烁,反射着森冷的嗜血弧形。
然而那几个黑影动作实在太快,武卫们的钢刀只能勉强划伤他们的手脚,无法伤及要害,反倒是有两个武卫被他们掏中脖颈,来不及叫喊,当场倒地毙命!
惨白的月光下,三个黑影落在满是血迹的雪地上,抓起一具倒地的武卫尸体,拔下手脚上的盔甲衣物,当场撕咬下一大块肌肉,大嚼特嚼起来!它们一边吃着尸体,一边用三双猩红的眼睛饿鬼一般的盯着其余抱团而站的武卫们,眸子中没有惧怕,只有嗜血的饥饿!
“鬼……这是鬼啊!”一个心理脆弱些的年轻武卫几乎精神崩溃的颤声说道。
“闭嘴!”武卫长张勇大喝一声,“刘子!火油还剩多少?”
“还剩一个罐底!”
“用布沾着抹到刀上!击火烧它们!今天不是它们死,就是我们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