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见到的景象就越荒凉,这里完全没有宫中其它地方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而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地砖和墙头都长满了各种杂草,树木也恣意生长未修剪过,还有麻雀在墙头钻洞做窝,叽叽喳喳的互相打架抢着地盘。
宸王在一处虚掩的院门前停下,院门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块陈旧掉漆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冬暖宫。
“这是我母妃的寝宫。”他低声介绍道,推开红漆斑驳的厚重院门,带她走进院子。
绕过雕刻着鸾凤的影壁,她看见宽阔平坦的院子里,长满杂草的地面上有着一个个硕大的深坑。
她指了指那些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宸王。
“那里原来种着一片梅树林,我母妃薨了以后,皇后让人都挖到她的春华宫去了。”他淡漠地解释道。
唐无忧觉得有些心痛,她不知道,当年那个幼小的宸王,在刚刚失去母亲的伤痛之中,看着一群人将自己母亲院子里的梅树一棵棵挖走,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宸王带着她进入寝宫正殿,与外面破败的院子不同,这里却十分的干净整洁。虽然柜架案几上都空无一物,但几乎都是纤尘不染的,只有里间那座早没了帷幔的架子床上,铺着一条蓝色的锦缎褥子。
“我有时候会回来看看,偶尔在这儿休息一下,所以葛公公私下里一直派人打扫这处。”宸王说着,
唐无忧被他按坐在架子床上,神情紧张的看着他,比划道:
你别乱来啊!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祸乱宫廷的大罪!
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只是带你来见见我母妃,你在想什么呢?”
呃……
她的脸腾地一红,知道他是故意让她误会,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宸王笑了笑,伸手扯开一旁遮挡住侧墙的帷幔。
一幅巨大的满墙西洋画呈现出来,画中有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一个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坐在装饰繁复的雕花月洞床上,笑看着作画人的方向,眼神深邃而温柔,含着满满的爱恋和深情。
唐无忧看得出来,画中的场景就是这间屋子,但是比现在这里简陋的模样要华美温暖得多。
“这是当年意国使团中的画师为我母妃画的像,当时父皇就站在画师身边,所以她笑的这般幸福。”宸王看着画像,微笑地回忆道。
他说话时语气淡漠平静,但她却听出了无法言说的哀痛和悲伤。她眼圈一红,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他仍然微笑着,拍了拍她交握在他腰前的双手,明白她想安慰他。
她用额头轻轻蹭蹭他的后背,虽然口不能言,心离他的心却比说任何话都近。
一个是无法说,一个是不能说,此时,他们两个是一样的。
“言语无碍又能怎样?”他轻轻的低语,“对母妃的哀悼,对父皇的怨怼,对皇后的仇恨,哪样能说?”
唐无忧转到他身前,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那对跟画像上的女子一模一样的深邃眸子,那里面现在承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深切哀伤。
原来他也有伤痛,原来他也会悲伤,原来他的心也有不准旁人触及的柔软部分。
她跟着他一起心痛,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最终只有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他抱紧她,猛烈地回应着她的生涩,似乎想把他的所有情绪都像风暴一样蕴含在这个吻中告诉她。她只能接受,包容,将他的戾气在她这里化为一湾宁静的平湖,替他藏住心中所有的秘密。
许久过后,喘息的唐无忧才被他轻轻放开一点。
他搂着她坐在床沿,一边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物,一边缓缓地道:“这处的秘密,不准告诉别人,否则就把你关起来不给饭吃,饿的像那画一样扁,知道么?”
她失笑,握拳锤了他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就算他不这么说,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她知道,这处藏着的秘密,是他的心的一部分,她不能伤着。
从宫城回到宸王府,唐无忧下了马车,看见有武卫和小厮们将她昨日采买的扫墓用品从后面搬到了前院大门口,遂抬头以眼神询问宸王。
“我跟皇上告了假,陪你出城去唐家祖坟。”宸王解释道,“今日午后出发,明天晚上到那里,后日早上启程回来。”
唐无忧高兴的点点头,抱了宸王一下,遂跑去后面静宁轩告诉菀娘。
她跑着进了静宁轩主屋,菀娘和小丫鬟似乎正在找东西,见她进屋,菀娘问道:“无忧,你看见我的篦子了吗?”
篦子?
唐无忧歪着头,想不起来她娘说的是什么。
菀娘的神情有些着急:“就是我每天头上戴着的那个翠钿篦子,以前你爹送给我的那个。”
唐无忧暗暗吐槽,她娘哪个首饰不是她爹送的?以前她可没少被他俩秀恩爱。遂没当回事的拉着菀娘坐下,用手语把事情说了。
菀娘甚是欣慰,留唐无忧在静宁轩吃午饭。然而很快有宸王的小厮过来传话,让她回霜枫苑陪王爷用膳。她只好向她娘道别,悻悻然跟着小厮回去了。
***
唐家祖坟在京城北面的燕山山脉中,毗邻着风水最好的皇家陵园。因为当年唐无忧的爷爷是跟随皇上起兵夺得天下的重要将领,所以皇上就把这块地方赐给了唐家修建祖坟宗庙,让唐家武将们在死后也能继续守卫着朱家的皇帝们。
唐家在这里有一处庄子,由守墓人一家经营,每年所收的粮食除了他们自用,多余的部分售换银钱,用来供养维护祖坟的日常开销。
一般唐家如果有祭祖活动,从京城过来的唐家人都会住进庄子中的客房。
不过唐无忧这次并没有住在那里,日暮时分,宸王的马车在黑甲骑士们的护卫中,直接驶进了皇家陵园给前来祭祀的王公贵戚们准备的皇庄客苑里。
这是一间三进院落,前面是外书房、车马房和男仆们住的地方,中间是三间品字形布局的客房,后面还有小厨房和仆妇丫鬟们的住处。
庭院里假山石灯、凉亭棋桌等一应俱全,只是此刻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室内的装潢精致而肃穆,毕竟到这里来的皇亲国戚们都是来祭祖的,不能弄得太过奢华。
他们在主屋安顿下来之后,驻扎在此地的守陵军统领亲自过来给宸王请安,例行的寒暄过后,他犹豫了片刻,道:“这里的规矩王爷是比末将清楚的,但最近有一个新的情况,还请王爷留意。”
宸王靠坐在太师椅的软垫上,神态平和随意,缓缓用盖子拨着茶盏中的热气,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