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月,京城渐渐有了年味,连一向府苑严整、高贵深沉的兴庆坊里也偶尔能听见一串欢快的鞭炮爆竹声响。
京城的百姓不管穷的富的,这时节都开始拖家带口地出来采买年货,西市和东市都渐渐开始呈现一年中最热闹的讨价还价场面。
与此同时,在各坊的大街小巷里,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起一首童谣:
娘娘宫里拜娘娘,娘娘宫外扯绣襟,可怜玉娃娇身苦,朝侍青宫夜侍君。
这童谣的最后一句编得着实狠辣,青宫乃太子代称,这不是说皇帝内宫靡乱、太子与皇帝的妃嫔私通嘛!
朝中的王公大臣有听闻这段童谣的,都暗暗在心中计量,甭管这事是真是假,最近还是对太子一党疏远些较好,这位最近说不定又要犯事倒霉了,万一触怒龙颜被牵连获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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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府,霜枫苑。
去年的这个时候,唐无忧刚刚被宸王从西面湖城带回京城王府,如今却已经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怀着宸王的孩子。
她的孕吐反应不是很大,只是全身乏力得很,成日里没精打采,完全不似怀孕前那副生龙活虎的做派,如今除了吃饭的时候总是在睡着。
宸王渐渐也愈发忙碌起来,但无论多忙,晚膳一定要回霜枫苑同她一起用,然后亲自照顾她沐浴,为她按摩浮肿的双脚,看着她早早上榻睡了,才又去外书房与信任的大臣们议事。
唐无忧原本白皙无暇的腹部皮肤上已经隐隐出现妊娠纹,所以每次被他服侍沐浴都很抗拒,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身上丑陋的样子。
“听话,不然我要卖你的丫鬟了。”宸王扶着着她迈入雕花嵌金丝的香木浴桶,口中说着惯常的威胁她的话。
她知道他只是吓唬她,撅着小嘴拽着自己身上的白绸中衣不肯脱。
宸王轻轻松松掰开她的小手,将她拾掇干净,让她稳稳坐在浴桶水中的小凳子上,看着她在热水中玉白莹润的身子,淡淡笑道:“净是操些没用的心,老夫老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
唐无忧撇嘴,什么老夫老妻,说得他和她很老了似的,孩子还没出生呢。
宸王坐在浴桶边上,为她拂开脸颊边的湿散头发,取笑她道:“记得你第一次同我沐浴时也是如此,拽着中衣死活不肯脱,结果最后泡晕在热水里,还是要我给你换衣服。”
唐无忧又羞又恼,在水中抬起手比划着他的不是:
那时候你对我特别凶!一天到晚的吓唬我,欺负我。
宸王未因她的指控而有丝毫怒意,深邃的墨眸里一片温情,握住她的一只白嫩小手亲了一下,笑道:“是,那时候,我尚未发现你原来是这么柔顺懂事的女子。”
他突然这般夸她,倒教她一愣,心下一暖,没法儿再坚持指控他,只顾着羞红着脸蛋往水里缩。
宸王一直陪她沐浴完,抱她回到榻上,又温言软语地哄她入睡,待见她安稳地在他怀中睡着,才轻轻撤开身子,亲手为她掖好锦被,转身离开。
宸王走后,穆枫楼里一片宁静,纱儿她们走路、收拾屋子都是轻手轻脚的,怕吵醒唐无忧。木嬷嬷则是安静地坐在外间一边缝制给未来的小世子穿的小衣服,一边守着唐无忧。
唐无忧睡着才一会儿,便有小厮来跟纱儿禀报,宫中的舒婕妤派人来了,说是菀娘病重,让唐无忧速去宫中见最后一面。
纱儿到底是年纪小,一听此言,立时有些慌张,赏了那小厮几个银角子,便回来要唤醒唐无忧,却被木嬷嬷一把拦住。
木嬷嬷已经隐约听清楚了刚才外间小厮与纱儿的谈话,轻声道:“先别急,此事未知真假,先派人去告诉王爷。”
纱儿忙点点头,打发了机灵的绵儿去外书房找宸王。
须臾,绵儿回来,传了宸王的话:
“唐夫人在宫中安泰康健,不知是何人造谣想骗夫人进宫,不理他便是。此事也不必告知夫人,免得她怀着孩子还要烦扰忧心。”
结果接连数日,每天都有人或是送信、或是传话,说菀娘在宫中命不久矣,让唐无忧速速进宫。宸王让负责守卫门房的武卫们把这些人全都抓了起来,审问过后,却都是些来自安民坊的街痞流氓,被人花了银子雇佣,假扮成内侍太监来传话。至于那指使之人,一直都是蒙着面的,他们也不知是谁。
但宸王心里清楚的很,唐无忧一旦入宫,宫中的宇王怕是按捺不住,这次会亲手直接杀了她。
“再有此事,不必通知霜枫苑,直接把人拿下便是。”宸王吩咐朱寿全道,“幕后之人的目的是骗夫人进宫谋害,或是骚扰夫人,令她无法安心养胎,可谓阴险歹毒。但也不必过于在意,由他蹦跶去,只要不让夫人受到惊扰,他也毫无办法。”
朱寿全和纱儿几个丫鬟领命称是。北苍和东槐各自给霜枫苑和唐无忧在府中常常走动的地方增派了黑甲武卫和暗卫把守,全府上下的人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好夫人,保护她安然诞下小主子。
唐无忧每次醒来,身边都有人陪着,或是在做绣活儿的纱儿和绢儿,或是在缝制小衣服的木嬷嬷和绫儿,或是在她身边倚着软垫看书阅信的宸王。
卧房中摆着多个鎏金炭盆,铺着锦缎褥子的床榻上温暖而舒适。床间散发着对清新香甜的果香,这是木嬷嬷亲手调制的熏香,对孕妇完全无害,而且还有助眠、安胎的作用,连西岭闻了都出言夸赞,讨要了配方去,说要给宫中怀孕的小主们献用。
唐无忧又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未在床边见到丫鬟和木嬷嬷她们的身影,只听见屏风外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音。
她坐起身,自己缓缓侧着身子,费力穿上毛绒滚边的缎面绣鞋,站起身往屏风外面走去,想弄清楚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经过屏风旁边,却见屏风不知何时换了,不是原来的黑檀木雕花嵌彩玉屏风,而是一座金框架琉璃水晶屏风,四块二寸多厚、一人多高的七彩水晶屏面坐落在金质屏风架上,在灯烛映射中闪烁着流火飞星般的炫丽光芒,将屋中衬映得仿若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