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残酷的，那几年大玉死了许多人。

怀孕的冯盈春挺着肚子为田王奔走，在冯家上下拉拢人脉、疏通关系，为了田王从冯家要兵马、要钱粮，确实帮了田王许多。

而慕容倾凰不懂这些，只能对田王多加体贴照顾，也毫无嫉妒和私心地照顾着冯盈春的饮食起居，冯盈春最后能够顺利生产，慕容倾凰功不可没。

但这点功劳毕竟比不上冯家推助田王战胜废帝旧朝的旷世奇功，而且冯家也不会允许另一个女人取代他们的女儿成为皇后。于是田王在登基称帝之后，册立了原本为侧妃的冯盈春为皇后，封慕容倾凰为皇贵妃，共同治理后宫。

慕容倾凰不争不抢，还是默默地照料着皇帝的饮食起居，对她来说，能在皇帝身边陪着他看春花秋月，共度余生，便已经是莫大的满足。在处理后宫事务的时候，如若与皇后有所冲突，便也全部退让，完全依着皇后的意思去办。

而贪心的人永远不会停下获取的脚步。冯盈春不光要做大玉最为尊贵的女人，她还想成为皇帝心里唯一在意的女人，让自己的孩子稳坐太子之位，无人可以取代。

最终慕容倾凰被“投水自尽”，冯盈春也如愿以偿地做了这二十几年的皇后娘娘，在后宫前朝作威作福，无人敢加以言辞，甚至连皇帝都要听她的意见。

***

老皇帝身体好些之后，又搬回了行宫寝院居住。当晚，为了安抚人心，让王公贵族和儿子们见见“身强力壮”的真命天子，老皇帝在行宫里举办了一场家宴，还特意交代各家可以带所有内府亲眷进殿共用飨宴，以彰显皇恩浩荡。

唐无忧自然陪同宸王出席，她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木嬷嬷，便也带在身边。

因着之前有皇帝将要封立十四皇子为太子的传闻，许多皇亲贵戚中的势力小人便都成群结队地跑去朱安、朱宝的席面上巴结，宸王这桌案前比之过往冷清不少。

但也有那头脑清醒、眼界高远的，依旧带着夫人来宸王桌前恭敬地为宸王和唐无忧敬酒、敬茶，宸王也都一一接了，而别人敬给唐无忧的茶水便都由木嬷嬷代为饮下。

家宴快结束时，许是饮多了茶水，木嬷嬷觉得腹内有些不适，遂跟唐无忧告假小离一会儿，去了圊房。

然而出离了温暖封闭的宴殿，行进了一段小路，吹了几息冬夜的凉风之后，木嬷嬷便觉得身上的不适消失了，遂回身欲回往宴殿之中守着唐无忧，却被路边不远处的一片梅林吸引住了目光。

一棵棵梅树在冬夜里飘落纷飞的雪花之中静静伫立，成团成簇的红梅花被明亮的宫灯映衬得如火焰一般绚烂耀眼。

木嬷嬷不禁想起，曾经自己也是拥有过这样一片梅树林的，在这样静静飘雪的日子里，她曾与自己的心上人在檐廊下烤着炭盆，对饮小酌；也曾立于梅林中的华盖之下，温柔地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欢乐地跟下人们堆雪人、打雪仗。

“倾凰……”

一声苍老的呼唤把她从往昔美好的回忆中唤醒。

她优雅地转回身，虽身着仆妇衣饰，周身的气质却宛如洛神回首，清贵而婉约，又缥缈得令人无法琢磨。虽面容尽毁，只那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眸，惊鸿一瞥，便叫人心中升起万千朝霞，再也移不开目光。

“倾凰！果然是你！你没有死！”老皇帝颤抖着声音，一手按着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疼痛的胸口，踉跄着脚步，一点一点向木嬷嬷走来。

他既想快点走到她身边，又怕眼前人只是一个虚无的幻象，待他走过去便会消散无踪，就如每每令他在夜中惊醒的悲戚空梦一样。

木嬷嬷见他如今这副苍老病恙的模样，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却是躬身跪地，俯首行了个标准的奴婢宫礼，低着头道：“恭请皇上金安！奴婢是宸王府中的下人，皇上认错人了。”

“不！朕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的！倾凰！”老皇帝颤颤巍巍地急走几步，来到木嬷嬷身边，竟是“噗通”一声与她对着跪坐在坚硬冰冷的砖石地上！

他伸出双臂握住木嬷嬷单薄的双肩，浑浊的老眼中留下两行泪水，哭着道：“二十年了！朕失去你二十年了！朕每一天都在思念你啊！倾凰！”

木嬷嬷忽然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也含着热泪，质问道：“皇上若真在心里挂念那人，可曾细查当年她死去的真相？可曾为她平冤昭雪、使她不背负欺君自尽的罪名？又可曾善待她留下的唯一子嗣？护佑他不受小人欺辱、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老皇帝闻言，哽咽得泣不成声，低头认错道：“是朕的错！是朕碍于皇后和冯家的势力，不敢去细查当年冯盈春的恶行！也不敢对宸儿比对宓儿更好！可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倾凰！你原谅朕好吗？回来朕身边，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这些年来受尽的委屈！”

木嬷嬷含着眼泪冷笑，抬手“啪”地推开他握着自己双肩的手臂，寒声道：“不劳您九五至尊费心，奴婢现今就在儿子和儿媳身边，眼看着便能等到外孙出生，着实幸福得很，再也不想回那座不知埋葬过多少冤魂的巨大坟墓了，也请皇上放过奴婢，不要打扰奴婢如今宁静的生活！”

她说完，起身便快步离去。

“不！倾凰！别走！别离开朕……”

老皇帝也立刻起身想要追她而去，奈何站起得急了，一阵头晕目眩，转而眼前一黑，便又失去了知觉。

***

皇帝在家宴中莫名离席，又被人发现独自昏倒在院中偏僻角落的消息，在王公朝臣之中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他本想证明自己龙体康健，还能掌控大玉朝廷，结果倒证明他的身体恐怕确实快不行了。

虽然在西岭先生和太医们的全力救治下，老皇帝再一次“起死回生”，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为何要不带一个侍卫，独自去那条偏僻无人的院中小路。

只是觉得心里被挖空了一大块，好像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没了希望。

又过了几日，祈福寺长老们为皇后冯盈春举办的镇魂法事完成，老皇帝也再没有晕倒过，御医们经过会诊，遂同意御驾启程回京。

二月初二，传说之中“龙抬头”的这日，皇帝在皇宫御殿之上宣布，立皇十四子朱宝为太子，并册封虞嫔为虞贵妃，总理后宫事务。

另外加封宸王为恭亲摄政王，在皇帝龙体欠安的时候辅佐太子理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