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京城宫中收到消息,废太子朱宓带着失踪已久的舒婕妤顺利逃到了位于大玉南部边境附近的锦城,被当地的土司世家,也就是太后的娘家——冯家庇佑起来。
皇帝给锦城冯家下了通牒诏令,勒令他们将朱宓与舒琦琦用囚车押送回京,交给内廷审判。
然而冯家的回复是把前去传旨的钦差揍了个鼻青脸肿赶了出去,顺便还让这钦差变信差,将冯家写给老皇帝的奏章带回了京城。
香烟缭绕的御殿之中,文臣武将在阶下排班成列,金阶之上,老皇帝坐在金光灿烂的龙椅之上,他身边坐着虚岁刚到七岁的小太子朱宝。
皇帝让大太监孙梓鸫当着众臣的面宣读了锦城冯家派人送来的奏章,大意是冯家在多年以前助老皇帝登基有功,而皇后冯盈春这些年来操持后宫事务、为皇帝分忧解劳更是功不可没,太子朱宓年轻有才、孝悌忠正,老皇帝实在不应该因为宠爱虞嫔就逼得皇后和太子造反。
奏章的最后,冯家族长要老皇帝给他们冯家一个说法,按照皇后薨逝的仪仗,为冯盈春举办盛大的葬礼,并且重新封立朱宓为太子,将蛊惑君心的虞贵妃打入冷宫,并将她的两个儿子废为庶人。
孙梓鸫读完奏章之后,老皇帝环视阶下众人,沉声道:“你们怎么看这篇奏章?”
群臣当中人人都是低头沉默不语,不敢与老皇帝的眼光对视。这种皇家恩怨牵连国政的大事,谁敢在朝堂之上妄加评论?一个字眼儿用不准,就是全家跟着掉脑袋的大祸。
老皇帝显然不满意朝臣们的反应,可是又没什么办法,想了想,对身边的朱宝道:“太子,你怎么看这件事?”
七岁的朱宝懂什么啊?他只知道自己正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睡得好好的,莫名就被太监们挖了起来,七手八脚地为他换上一套簇新的明黄袍服、戴上金冠,迷迷糊糊地被扶到大殿之中,陪着父皇坐上这把不怎么舒服的硬椅子。
这会儿见老皇帝一脸威仪严正地看着自己,台下众位王爷、大臣也都等着他的对答,他早就吓傻了,脑中空白一片,差点儿就要直接哭出来。
最后猛地想起了对他最好的四哥,忙转动着小小胖胖的身子,扭头到处寻找宸王的身影。当发现宸王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台阶下时,立刻泪眼汪汪的瞅着他,满脸都是求助的意思。
宸王心中无奈又好笑,微微对朱宝点了点头。
朱宝立即如获大赦,对老皇帝道:“回皇上,儿臣学识浅薄,还是请四哥代为应对此事。”
老皇帝虽然不满朱宝无所应答,但也知道他的年纪实在太小,硬逼他也逼不出什么有用的论策来,遂颔首对宸王道:“宸王,你代替太子应答吧!”
宸王出列应是,道:“回禀圣上,以儿臣之拙见,冯家之所以敢对朝廷的处置皇后和皇长子的诏令不服,是因为他们长期盘踞锦城附近,不仅控制着整个锦羽州的兵马钱粮,更插手江南的盐铁生意,兵力、财力都很雄厚。过去,他们在抵御南面蛮夷方面有些功劳,但如今他们似有心借废太子之事作乱,对此朝廷务必要重视,绝不能让他们分疆占土、涂炭百姓。”
老皇帝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依你之见,朝廷应该发兵征讨冯家?”
宸王道:“不可,长期以来,朝廷承认冯家在当地的统领地位,为其授予官职头衔,导致他们在当地民众之中极有权威。现今如果直接发兵讨伐,冯家必定裹挟当地民众作乱反叛,便将以大玉国库之钱粮与冯家之兵马互相消耗,各受其累。如若此时有西狄那等蛮夷趁机入侵,则唾手可得渔翁之利,损我大玉国本。”
一席话把满殿朝臣听得呆若木鹅,完全插不上话,更别说提出反对意见了。
老皇帝又再点头认同宸王的奏言,问道:“那你说当如何处置冯家?”
宸王道:“回禀圣上,方法有二。一是朝廷颁布诏令,在冯家代替朝廷管辖的锦羽州按照律例设立都道府县,派驻官员赴任,与冯家共同治理当地民众,以图逐渐分化瓦解冯家在当地民心中的权威印象。”
“二是利用冯家各个房室、派系之间的矛盾,争取部分冯家人心,以冯治冯,使其内部互相吞并、消化,待其势力不足以与朝廷对抗时,再一举拿下,收回本该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土地和盐铁钱粮命脉……”
宸王的一番朝堂论述下来,皇帝十分满意,朝臣心悦诚服,朱宝昏昏欲睡。
下朝之后,老皇帝有感到有些头晕疲累,将处理冯家的事务和内阁呈上来的所有重要奏折都交给宸王处理,自己先被太监们用步辇抬着回寝殿歇息去了。
同时交给宸王的,还有护送太子回宫的重要差事。
回霞晖宫的路上,朱宝拉着宸王的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四哥,你真的好厉害啊,心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事情,还什么都懂,什么都有办法。等我长大了以后,也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吗?”
宸王一边牵着他的手,配合着他的小短腿,在春季泛青碧绿的园间小路上缓缓踱步,一边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如若勤奋读书、刻苦练武,将来必定比我更加优秀。”
朱宝闻言,皱紧了可爱的小眉头,又道:“可我听人背着我议论,说我如果继续当这个太子,也许有一天突然就会死掉,是没法儿长大的。”
此言一出,跟在朱宝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都吓得脚步一哆嗦,心说不知是那个碎嘴子挨千刀的奴才在背后议论主子,还被主子给听见了!
宸王的黑眸如冷锋一般扫视了跟随着的太子从人一圈,威压警告的意味十足,让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几乎要当场跪下喊冤求饶。
宸王对朱宝道:“为人主者,第一要领悟的本事便是识人辨才,太子殿下可从身边的下人练起,分辨他们哪些是小人奸佞,哪些是忠心良仆,远蔽小人谗言,善纳忠良直谏,日后方可成一代明主。”
朱宝似懂非懂地听着,不明白四哥为何不肯直接告诉他那话的对错,而是让他自己去猜。成为一代明主什么的,听着就好沉重、好复杂啊,他从前不是只要每天读读书、练练武就好了吗?怎么突然开始要他学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了?
将朱宝安全送回霞晖宫后,宸王特意去了一趟太后的慈宁宫,将方才从朱宝口中听到的奴仆言论告诉给了葛公公,让他将太子殿中的奴仆全部更换,换下的太监、宫女们不管有罪没罪,一律灌了哑药后暴打一顿,发配到外地去做苦役。
至此宫中再无人胆敢妄议主子,对宸王也更加惧怕和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