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好江南之物,所以这房间里摆满了精致的小器具,红色的小香炉还是全新的,这一年,是陆泰三年。
正是十年前。
陆桐月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她十四岁,和父亲尚且没有闹到决裂的地步。
这一年,她刚刚遇到夏东雷,还没有将自己交付给他。
这一年,也是郑休宁和她母亲入丞相府的第四年。杨氏虽然已经掌控了后院,但是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陆桐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镜中映出的脸顿时色若春华。
真好。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要好好孝顺疼爱她的父亲,让父亲不会因为她而蒙羞。
她要让郑休宁好好感受一下自己上辈子受的苦。
陆桐月嫩白的小手捻着那枚信笺。
父亲……
她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修复和父亲的关系。
陆桐月起身,将信笺随手扔了,起身朝外走去。
她刚踏出一只脚,鹅黄色的衣角一闪,一道身影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您不能出去!”
拦住她的正是已经死了十年的贴身侍女碧华,娇憨的脸上满是急切。
陆桐月看着她,有些恍惚。
她回到十年前的事,完全得到了佐证。
陆桐月往外迈了一步,碧华急了,伸出手就拦住她。
“小姐,您别惹老爷生气了,老爷也是真的关心您。”
另一人走了过来,她比碧华高大一些,粗手粗脚,面容普通,但是脸上却画着浓浓的脂粉,有些不伦不类。她一把就将碧华推在地上。
“碧华,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奴婢,凭什么管小姐的事?”
碧华有些急:“小姐不能出去啊。老爷说了,小姐要是出这个院子,就要和小姐断绝关系。”
“碧华,你是收了萧家的好处吗?难道要将小姐关在这里,嫁给萧家那个土匪吗?”
她和萧家三子萧凛有婚约。上辈子,她很排斥这桩婚事,心心念念的都是夏东雷,甚至连父亲都怨恨上,何况是拦着她去见夏东雷的碧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清月打了碧华一顿。
此时,陆桐月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是连谁对自己好谁在害自己都不知道。
她刚刚随手扔掉的信笺,就是夏东雷送来的。
上辈子,陆桐月收到信,就偷偷出去和夏东雷见了面,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不知为何在整个京城传了开来,导致萧家上门退了亲,陆桐月的名声,在贵族圈里一下坏了,父亲一怒之下狠狠打了她一顿,父女的关系越来越僵,到了后面彻底决裂……
“小姐,碧华肯定被萧家的人收买了,上次奴婢就看到她和萧家的丫鬟偷偷说话,碧华这是想将您卖了啊。”
“我没有……”碧华焦急辨别道。
清月立即道:“你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天就要替小姐狠狠教训你……”
清月说着,就朝着碧华打去!
啪!
陆桐月一巴掌就甩在了清月的脸上。
“住手。”
清月愣了一下,不禁捂住自己的脸了,小姐不该是站在自己这边吗?怎么打的是自己?
“碧华,我不是去赴约,是去见父亲。”陆桐月说着,就朝外走去。
碧华也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打,没想到小姐居然护着她。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了。
陆桐月本来想直接去父亲的住处的,但是脚步却顿了一下,转了一个方向。
清月盯着陆桐月走的方向,那明显不是老爷住的地方,而是出府的方向……
……
“陆桐月这个孩子,还是年纪小了一点,不知道老爷对她的好。就算陷在儿女私情里,也不能和老爷您吵架啊,这么多年来,老爷对她那么好,是她的父亲,她就应该知道您不会害她。
老爷也是深思熟虑的,一则,萧家是武将世家,祖上显赫,但是到了这一代,子弟平庸,权势衰微了一些,正是这样,萧家和郑家门当户对,陆桐月嫁过去,萧家肯定会对陆桐月好的。
二则,三殿下和五殿下是最可能的太子人选。三殿下的母妃陈贵妃一直想为三殿下选个家世显赫的皇子妃,陆桐月就算嫁给三殿下,也不能为正王妃,而且不为贵妃喜欢,陆桐月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荥阳郑氏虽然是大世家,但是老爷如今还未入内阁,还不足以为陆桐月在贵妃面前撑腰。”杨氏一边磨着墨,一边柔声道。
陆桐月的父亲,姓郑,名安宴,字敬之,未到三十,已经做到三品尚书郎,是荥阳郑氏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
杨氏这话说得极为有技巧,一则显示了自己的知心,二则衬得陆桐月不懂事,让郑安宴心寒。
郑安宴神色微动,手搭在杨氏的手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银环,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啊,陆桐月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这些年来,正当壮年的郑安宴一直不娶,就说明了对这女儿重视。结果一直疼爱的女儿,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的用意,一意孤行。
“老爷,陆桐月年幼呢,好好反思几天就转过弯来。这些年,您对她的好,她会念着的。”
郑安宴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
毕竟是手心上的肉,只要陆桐月过来服个软,他便不计较了。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走了进来,在杨氏的耳边窃窃私语。
杨氏听闻,脸色大变,慌乱之间踢倒了椅子,当郑安宴看过来的时候,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何事?”
“没事。”
杨氏向来沉稳,刚刚反应那么大,没事才奇怪。
“刚刚那下人是陆春园的吧,陆桐月她……”
“陆桐月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呢。”
郑安宴顿时觉得一股心火冲了上来,猛地一拍桌子:“陆桐月这丫头是不是跑出去了!”
“老爷,陆桐月推开了拦着她的丫鬟出了府。按理说不应该啊,您都说了断绝关系的事,您是她的父亲,而那只是一面之缘的男人……”杨氏不禁道。
杨氏这话让郑安宴更加愤怒了。
他这女儿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连他这父亲都不要了!
“既然出去了,那就不要回丞相府了。”郑安宴坐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手都不禁抖了起来。
郑安宴很少发怒,此时明显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有一丝心寒。
杨氏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开心。
这件事其实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故意令人将信笺送进去,并让丫鬟在一旁挑唆,陆桐月肯定忍不住出府的。
这心寒的多了,疼爱就少了。
她要的就是郑淑一点一点心寒,等到郑陆桐月没了父亲的疼爱,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爹。”
一声脆生生的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郑安宴和杨氏的目光同时看向门口。
杨氏震惊,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郑陆桐月此时不该去和三皇子私会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门推开了一个缝隙,一颗小脑袋从外面伸了进来,眨着灵动的眼睛,瞧着郑安宴。
杨氏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手里的拳头握得更加紧了。
真的是郑陆桐月。
郑陆桐月居然没有去和三皇子私会!
杨氏觉得有些不对劲,郑陆桐月突然看了她一眼,杨氏背后一寒,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带着一丝不善。
等她再看的时候,郑陆桐月的目光已经移开了。
是她看错了吧,郑陆桐月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自己对郑陆桐月有几分假意的好,郑陆桐月还把她当亲生母亲呢。
“爹,陆桐月进来了呀。”
陆桐月推开门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就朝着郑安宴扑了过去,扑进了郑安宴的怀里。
陆桐月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面容俊朗,气质文雅。
这是年轻时候的父亲,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一丝柔情。
“爹。”
“爹……”
陆桐月喊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上辈子,和父亲彻底决裂,父亲每次看到她都是愤怒和厌恶,每次她叫‘爹’的时候,父亲都是冷着脸道‘不要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再到后来,父亲干脆避而不见了。
直到死,她都未曾见到父亲一面。
能趴在父亲的怀里撒娇,这种感觉真好。
郑安宴愣了一下,看着可人的女儿,心有些软,但是想到之前的事,脸就板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啊,不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爹吗?还来看爹这个老东西做甚?”
陆桐月的眼泪疯狂地流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肩膀。
郑安宴捧着她的小脸,小脸红彤彤的,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泪水,心一下软了。
“爹,对不起,是女儿魔怔了。爹在女儿的心里是最重要的。爹,陆桐月不要嫁人,一直陪在爹的身边怎么样?”
郑安宴看着她小脸哭得眼眶红红的,心疼极了,连忙用手帕去擦她的眼泪。
“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
“女儿就想陪着爹,爹,女儿刚去厨房盛了父亲最喜欢的羹汤。爹喝了,就原谅女儿吧。”郑陆桐月捧着羹汤,直接跪在了郑安宴的面前。
这一跪,是为她上辈子的不懂事,这辈子,她肯定会好好孝顺父亲的。
郑安宴吓了一跳:“罢了罢了,为父原谅你了,快起来。”
郑安宴心里最后一丝芥蒂都消失了,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女儿知错了,还这般诚心道歉,他哪还会再计较?
这父女情深的样子,落在杨氏的眼里,就像一根刺。
她怎么也想不通郑陆桐月不是去会情郎,而是来见自己的父亲。
她做的那些事,都白费了吗?
陆桐月突然转过头,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薄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材,面上抹着淡妆,明眸皓齿,风韵动人,只是眉目之间带着一些算计,有些小家子气。
在她和父亲关系决裂的路上,一直是郑休宁的母亲杨氏在推波助澜。
杨氏这人并不简单。
父亲是在扬州任职的时候认识杨氏的,彼时,母亲有旧疾,没有陪同前往,杨氏是商户女,和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对父亲有些爱慕,不知怎么就爬上了父亲的床。
父亲归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回来杨氏,和母亲依旧恩爱如常。母亲去世后,父亲并未续弦。直到两年前,杨氏带着郑休宁找上了门。
或许是心存愧疚,或许是觉得丞相府该有一个女主人了,父亲便有意将杨氏抬进门。
只是在父亲心中,陆桐月一直是排在第一位的,在这之前,便问了陆桐月的意见。陆桐月若是不愿,杨氏和郑休宁都进不了门。
母亲去世的时候,陆桐月年纪尚幼,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爱意,杨氏在府中待了一段时间,对她很好。
陆桐月看着她们孤儿寡母,便点了头,却没想到引了豺狼进来。
前世,她懵懵懂懂的,一直觉得杨氏对自己好,郑休宁和她亲厚,直到她被打入冷宫,才一点点回味出来。
杨氏看似对她好,其实一直在挑拨她和父亲的关系。
比如夏东雷的信笺为何还能送到她的手里呢?
当然是杨氏的帮助了。
她既然重生归来了,就不能让杨氏好过。
“姨娘是不想陆桐月来看父亲吗?”陆桐月眨着天真的眼眸,看着杨氏。
杨氏吓了一跳:“怎么会?”
“陆桐月一进来,姨娘就一直瞪着陆桐月,陆桐月还以为姨娘不喜欢陆桐月了呢。”陆桐月一派天真无邪道。
郑安宴板着脸道:“陆桐月,你姨娘一直在担心呢,怎么会不喜欢你?”
陆桐月垂下了眼眸。
此时,杨氏掌管着郑府后院,深得父亲信任,又讨得老太太的喜欢,她要是直接说自己死后归来,揭露杨氏的真面目,是没有人相信她的。
来日方长,她会一点一点揭开杨氏这张皮的。
陆桐月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娇憨:“陆桐月和姨娘开玩笑的,姨娘别生气好不好?”
……
酒楼二楼。
少年站在窗旁。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袖口处绘着云纹,腰上系着金丝腰带,身形高大挺拔,浓眉,眼眸深邃,棱角还未完全长开,但是已经俊美非凡,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金钗,不知道握了多久,那金钗已经带上了他的体温。
夏东雷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闪过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那张小脸撞在自己的胸口上,夏东雷忍不住伸手摸摸。笑的时候微憨,就连吸着鼻子的动作都那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抱进怀里揉揉。
她看自己的眼神也是亮晶晶的,夏东雷相信她也是喜欢自己的,故意落下这金钗不是暗示他继续见面吗?
夏东雷的心像是开了花,一想到就甜滋滋的,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但是也充满期待。
夏东雷熬夜完成了太傅的功课,提前一个时辰就等在这里。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她依旧没有来。
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等到天黑,夏东雷方才离去。
没见到她,心里空落落的。
……
陆桐月着实乖巧了几日,就在院子里,吟诗作画,做做女红。
几日后,陆桐月写了一封信,折成了漂亮的形状,递给了碧华:“碧华,把这封信想办法送到三殿下的手里,我想约三殿下明日此时,在飘香楼见面。”
“小姐,您怎么还去见三殿下!”碧华有些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