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夹含着一丝冷意,桃花一瓣一瓣随风飘落洛惜墨发成髻,身着定制合身的淡青锦衣,白皙的面庞涂抹着特制的草药,使得肤色更加近似于男子,挎着药箱,踏过一地春晖,来到了安逸轩的偏堂。
昨夜源一带着书信回去后,次日一早便派专程的马车过来接她了。
源一入屋通报后,洛惜静候屋外,见他出来,这才挎上药箱,泰然入内。
檀香袅袅,静谧宁和。
洛惜抬眸时,正与屋中放下茶杯的凌安景四目相对,蓦地一惊,这男子,长得确实过于好看了些。
黑濯石般眼眸,眸中带着独属于常年浸淫战场的锐利,鼻梁高挺,面庞如刀削,五官棱角分明,薄唇微抿,剑眉星目,墨发散落在白色衣袍上,只由一根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气质不凡。
他未曾说话,但唇边含笑却已成风流。
正当洛惜看着凌安景时,他也打量着她。
这洛大夫……虽瘦小了些却脊梁笔挺,墨发成髻,一身淡青锦衣衬得他更为淡然自若,漆黑的眼眸幽深不见底,眉目间带着一股坚毅之色,也是个不易看透的人物。
赤零子那一封书信本让他仍存质疑,但今日一见这洛惜,或,还有些可信度。
源一开口道,“公子,这便是洛大夫。”
洛惜稳了稳心神,双手抱拳行礼,“在下洛谦,久仰安景世子大名。”
源一神色微惊,他怎会得知世子爷的身份?
后细细思索,赤神医把玉佩都交他了,前后情况都应是交代了的,便是知道也是不足为奇了。
凌安景凤眸微眯,悠然起身,颀长的身躯和那浑身的肃然气息让人微微有些压迫感。
他却无一丝架子,淡淡开口,“开始吧。”
进入内室——
他掀开宽袖,映入眼帘的,是手臂上的那蔓延的黑色血线,一眼看去,像极了一条毒虫。
静默半响,凌安景看着洛惜的神情自若的模样,颇有些许讶异。
往常御医见他这毒,便是经验丰富的,神色都要被吓得变化几分,这洛惜竟丝毫不慌,稳如老者。
“洛大夫年岁几何?”
凌安景的突然发问让洛惜愣了愣,“十七。”
凌安景没有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认真把脉的模样。
洛惜靠近过来时,身上飘来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
凌安景皱了皱剑眉,这洛惜还用香料不成?
洛惜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正全神贯注把着脉象,眉头微皱,她开口道,“此症状从何时开始?”
“前年八月,手腕便开始发红了。”凌安景似是忆起什么不好之事,音声变得颇为冷淡。
“那这两年来,可有常吃无甘草?”
“不曾。”
思索半响,洛惜又问,“世子最近吃的药丸可否一观?”
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凌安景交给了她。
取出了一颗药丸,在掌心中将它磨成细粉,洛惜轻轻嗅了嗅,又尝了尝,脸色骤变。
见她此等反应,凌安景眸光微冷,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世子身中的是易忧毒,乃苗疆奇毒,但只要食用云晶草研制成的药丸半月便可痊愈。这药丸确是云晶草所研制而成,但里中却含有无甘草,虽只有些许粉末,却足以让毒性发作加剧,不久便可让人悄无声息地撒手人寰。”
凌安景神色冰冷半响,转瞬平静,“可有解毒之法?”
洛惜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金针,思索半响,犹豫道,“此毒颇深本无解,前些日子我研制出了一套十二金针解毒法,或可一试。”
“那便开始吧。”
“不过这针法颇复杂,且施针期间会极为痛苦……”
他十四岁随父行军,征战沙场六年,杀敌无数,刀山血海他都踏过,还怕这区区一针灸……?!
凌安景看着那包金针,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向洛惜时,眉眼便微微扬起,颇有傲骨,声音清冽,“无妨。”
洛惜整理了一下金针,却发现这安景世子盯着金针时惊悚,却努力维持清傲淡然的模样,不禁失笑。
素手脱开他身上的衣衫,入目的,是那一道深深的,褐色的刀疤,这让洛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刀伤虽已痊愈,但看其疤痕的深度,便知他曾经受伤之重,皮开肉绽,伤及经脉,命悬一线。刀疤横跨了他整个背部,旁边还有数不清的伤痕,剑伤,刀伤,枪伤……深的,浅的,新伤,旧伤都有……
她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伤痕累累到这个地步的人。
凌安景此时已闭上了眼眸,刀削冷厉的气质收敛了不少,精致的五官看起来也甚是赏心悦目。
年轻的贵公子。
她曾以为,他与那一般的年轻皇室贵胄一般无二,虽征战沙场,不是娇生惯养之辈,却也是被保护得极好的……
从前她还纳闷师父为何要救此人。
如今看来,此人或是不太一般。
久等不见动作的的凌安景开口,“洛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事,现在就开始了。”洛惜愣了愣,撸起袖子就要开始施针。
此时凌安景已睁开了双眸,当他看见洛惜手臂上的六瓣梨花图案,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
“洛大夫臂上的梨花图案甚是精妙。”
凌安景突然开口问梨花,洛惜回道,“自小便有,只是比寻常梨花多了一瓣,也无其他了。”
洛惜徐徐道之,但凌安景的眸子却又深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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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一声怒吼。
金銮大殿上的朝臣们被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吾皇息怒……”
年老的的皇帝怒把大臣呈上来的奏折一把扫落,“我南庆国疆土万丈,人才济济,除了那凌安景竟就找不出第二个领军打仗的人不成!?”
满堂静默。
南庆这些年来重文轻武,向来武将便少,得力的更少。
那凌安景是一个难得少见的奇葩。
自小习武,十岁时七步成诗,十三岁饱读诗书,古今中外的文武之道均是有所研究。十四岁打败了当时的武状元,又在朝堂上辩赢文状元,一时成为京城风云人物。
十四岁那年随军出征,十八岁携军收复南庆国大量失地,被成治帝封为兵马大将军。
年初时,他凯旋归来,荣华不断,却因为父亲靖南王废妻宠妾而和他父亲断绝关系,携母搬至世子府。
更是拒绝与他父亲靖南王在同一殿之上。因此,自战场归来,他便称病在府,已许久未曾上朝了。
而成治帝又执着于开拓疆土,却苦于无人可用。
是以最近大殿上气氛一度到了冰点。
靖南王头上的乌纱帽紧紧贴着地板,只希望皇帝莫要注意到他。
“靖南王,这段日子,你便也不要上朝了吧,朕看着心烦。”
成治帝捏了捏眉心,冷声道。
“是,臣遵旨。”
靖南王虽极为不甘,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养的儿子!白眼狼!
父亲的伟业不支持,竟还倒打一耙,真真是岂有此理!
凌钧涵看着自己一向自傲的皇叔吃瘪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这皇叔向来对他倨傲,凌安景也是对他不理不睬,待他继承了皇位,势必让安景世子这个名头彻底沦为阶下囚之代号!万人唾弃!
“父皇!儿臣愿上阵杀敌,为父皇争光!”
有人站了出来,成治帝颇为满意,但看见殿下意气风发的是太子时,本欲夸奖的话又吞了回去,看向了一旁无动于衷的凌钧睿,问道,“睿儿,你呢?”
凌钧睿皱眉上前,朗声道,“父皇,如今国内人民生活动荡不定,当今之计,应安抚民众,使他们安居乐业更为重要。在此关头出战,尤为不妥!”
着实让他有些失望了!
成治帝叹了口气。
宣了太子留下,便退朝了。
凌钧涵挑衅地看了一眼凌钧睿,颇为得意。
凌钧睿摇了摇头,神色严肃。
父皇真的越来越糊涂了,如今局势不稳,安内尚且不能,如何攘外?
唉!安景不在,不然便可与他商议对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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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凌安景施完针后,洛惜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施针时间较长,凌安景已经睡过去了,趴在床榻上的他剑眉蹙起,面庞上少了几分锐利,显露出几分脆弱。
轻轻抬步离开,唯恐惊醒了榻上之人。
“世子的毒已经控制住了,但接下来还有几个疗程,这是药方,去药铺抓了药,每日一服。”
洛惜写了张药方,交给了源一,又交代了些事项,收拾了一下工具便告辞离开了。
到了屋外,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刻了。
静下心来,洛惜这才细细打量这安逸轩。
寂静得似是没有人气,连走动的小厮丫鬟都少之又少。院中种有几棵桃树,有一湖,湖中建有一座和花园接连着的亭子……
简单至极,无关风月。
但看起来越简单的事物,背后却有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高深复杂。
无论面对的是景还是人,她能做到的,便是尽量不要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