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前去尚书省任职,填补空缺的尚书右丞,原先任职尚书右丞的言使君在两年前迁至五品尚书郎,这两年里有名官员补上空缺,却在不久前平迁到御史台,这个位置便空了下来。
沈寒正式交接文书,开始任职。尚书右丞掌尚书台内库藏、远道文书、章表奏折、刑狱兵器等事。官职六品,相对于广平郡六品郡丞,他算是升迁。
尚书右丞的职位并不十分重要,但也不十分清闲,大抵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件差事。
不过尚书仆射陈启,倒是他熟悉的人。当初为调任军饷,他曾经同陈启周旋过一阵,怕是将人得罪了几分。陈启少不得借着此次机会来为难他,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当时父亲会叫他前去处理,而不是让沈期去,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总是会扔给他。
可沈期反而疑心,父亲更亲近一个庶子而非他这个名声远扬的嫡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沈寒有意挑拨沈严同沈期关系时,两方都不由埋下了犹疑的种子。
再说,沈期当时逼他去外地任职,以父亲的性子,未必心中高兴。
沈寒回府,刚好在门口遇到沈期,两人互相寒暄,一同朝府里走去。
“二弟回来了,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沈寒道:“大哥既如此说,我哪里有不答应的?”
沈期同沈寒来到雪松院,丫鬟泡茶来,沈期卷起袖子,端起茶盏饮着。
“二弟何时回来的?”
“前天下午到的,大哥不在府,才没看见。”
沈期似乎神色疲倦,他打起精神,“二弟既调任回来,不知在何处任职?”
沈寒道:“我刚从广平郡回来,现下任尚书右丞。”
沈期点点头。
他似乎想起什么,道:“近来朝中的大事,你可听闻了?”
“是杨峻的事。”
“是,杨峻下狱,父亲此时调你回来,怕也是为了此事。”
沈期道:“官家虽说只下狱了杨峻的亲族,但对父亲的不满,越发严重了,你可听闻过割地议和的说法?”
“自然听过。”
沈期道:“不久前,父亲同一些官员力荐派遣使者,同国商量停战之事,力图用割地求和的法子,暂停兵事,修养生息。如今朝廷已经派出使臣前去了。”
这件事,沈寒并未听闻,“使臣已经离开王都了?”
沈期道:“昨日出发的。”
沈寒沉默片刻,“大哥怎么告诉我这些?”
沈期揉揉眉眼,“朝外多有辱骂父亲的人,说他贪生怕死,不敢同国一战。”
“那大哥认为呢?”
“我?”
沈期轻笑,笑中带着愁苦,“我一非将帅,二非重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只要闲暇时写写文章,能够拜访诸位友人谈诗论玄,便心满意足了。”
“那战事呢?”
沈期头疼道:“只要不打到王都来,就交给上位者考虑吧。”
沈寒看他半晌,看他眉眼间颓丧,颇有些灰心的意思。
沈寒笑笑,笑意深处含着些微的讽刺,“大哥不是相府嫡子吗?”
沈期反问:“嫡子又能如何?天道不可追寻,灾祸转顺即至。”
沈寒明白过来,又道:“那大哥对杨峻的事,怎么看?”
沈期道:“青州失陷,若说有十分的过错,杨峻占四分,我曾向父亲说,要严惩杨峻,绝不偏袒。”
“这是大哥自己的想法,还是谁人请求大哥对父亲如此说的?”
他这话直白,沈期瞬间明白过来,他以为他是被旁人利用。
沈期微有些怒气,“二弟这话何意?”
沈寒道:“我只是问问。”
“难道真的没有人同大哥如此说吗?”
沈期愣住。
确实有。
不过,他揉着额,“此事是我的主意。”
沈寒突然道:“大哥知道,杨峻当时是因何落败吗?”
他这问话突然,沈期想了想,“听说是粮草不够,杨峻冒然出兵。”
沈寒不经意道:“那大哥可有想过,粮草为什么不够?”
沈期愣住,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什么,太快他没有抓住,沈期望向他。“二弟何意?”
沈寒道:“我只是疑惑,所以有此一问,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此时,外面传来有客来访,沈寒起身,“既然有客人来访,我便不打扰大哥了。”
沈期点头。
沈寒出了雪松院,回到梅园,看到沈梅不在。
瑶池出来,刚好见到他,肃然道:“奴婢正准备去找二郎。”
“沈梅被相爷叫走了。”
沈严在书房里,他正用毛笔写着什么。
沈梅进来,先请了安。
沈严看去,她穿着粉色的绫罗短衫,下身同样是粉色的条纹间褶裙,裙摆垂到地面。她低首垂额,梳着云鬓,头上坠着玉簪、珥珰、花钿。她露出小截白皙的手腕,双腕上带着珠环。
她身量细长,低眉垂首站在那里,只觉得风姿绰约。
“抬起头。”
沈梅抬头,她近乎平静地望向沈严,少数的几次见面,她还从未如此注视过这位沈相。
沈严已过四十,他面容看着些许老迈,能够隐约看到几根白发。
沈梅不动声色打量沈严的同时,沈严同时在打量她。
他上次未曾注意过她,只记得身子纤细,他如今再看,只见她面容细嫩,眉眼长开,沉而宁静,身形不似先前单薄,可想而知,这半年多来她被沈寒养得极好。
“你叫什么?”
明知故问。
“沈梅。”
沈严道:“半年前偷盗二郎书信传播流言,后来又指控蒋氏的,可是你?”
沈梅讶然,“郎主何出此言?妾本是齐郡守一远方亲戚,二郎看中妾留在身边,如今二郎回到王都,妾自然跟随。说起来这还是妾头一回住在相府,尚未熟悉。郎主叫妾过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妾实在不知。”
“妾曾听二郎提起,说妾的名字同府中一名婢女的名字相同,不过妾听闻,那个婢女已经死在府中,郎主要说她是妾,妾实在不明白。”
沈严搁下笔,“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