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后暖阳唤起虫鸣,郑泽在自己的小院里等着上官川过来。
自从李夫人去世她被接回徐息身边教养,她就一直生活在徐府的这个小院子里,直到今年自行开府独居。她对此处总有些眷念,就像此刻坐在秋千上摇荡,眼前天地悠悠可似乎从未荡过春秋变化,时间长河在此处汇做平静的湖,只有落叶才会点起一丝涟漪。
“子善公子,上官大人来了。”
听侍女来报,郑泽起身拉着上官川的手腕亲自领着他往这的小书房去,也懒得管他在后头小声喊着她。
进了书房,倒能看出此处与郑泽府上的大书房实在是大不相同,那处是将军军帐,此处才是个十足的小姐闺房。柔风吹着软烟卷着轻纱翻开一页页书卷,绣品书画陈列,屋内芳花在瓶中娇艳欲滴,就连用的木头都不似那府上的粗狂,倒像是美人窈窕的背影。
当真是秀丽旖旎。
“来,坐这。”郑泽拉着上官川往里走,拍了拍竹子做成的榻座,“你不必因换了处地方就拘束,仍和往常一样。”
上官川虽有些拘束,但还是坐下。
郑泽等他坐下撑着脑袋眨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幽幽道:“如今,我的两个院子都叫你看去了……”语气幽怨得像被贼人偷瞧去了的女子。
上官川愣愣地夸到:“女公子的院子各有风格,雅致非常,都很好看啊。”
郑泽听了玉指掩着嘴嗤笑出声:“罢了,这湖州都讲完了,你接着给我讲讲蜀州吧!它厉不厉害,和湖州如何?可惜这儿没有地图……”
上官川闻言也放松了些,道不要紧,拿过一张新纸,一笔一划,墨线勾勒出蜀州山岭大江东流:“公子请看,蜀州三面环山,中有盆地较为平缓,蜀州居民大多聚居在此处。北边与陇州、东南边与岭州都有山相隔,只有东面地势较为平缓又有长江流过,因此从蜀州出来不论水路还是陆路,大多是走东面的夷陵。”
郑泽看着上官川所绘之图,仔细回忆地图详细,从东面出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得经过湖州,这蜀州完全是被湖州给扼住了啊……
郑泽点头,问到:“都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如今天下已乱,不知蜀地又如何呢?”
“世外桃源。”上官川答道,“这任蜀州牧是个精明能干的,蜀地一直未受战事侵扰。而且,虽说蜀地通商,但是他们对外乡人还是挺谨慎的。悄悄同你说一句,湖州曾有位卸了任的郡太守要往蜀州去,结果被蜀州知道了,赶忙拦下他又送了好些礼物把他给原路送回去了。”
此话一出两人大笑,郑泽道:“我略有耳闻,我还听说湖州有官员上奏说湖州有的官员进不去蜀州,说他们这是反了,哈哈哈哈。这蜀州牧还挺谨慎。”
二人笑过,就着地图谈论起蜀地与湖州之事,又在上头写写画画,等外头侍女敲门要进来,吓得上官川飞快收回握着郑泽的手起身站着,一见来人低头不语。郑泽看他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用手撑着脸遮挡着挤眉弄眼地做鬼脸笑话他。却没想等来的不是侍女娇柔的女声,而是——
“子善,先生站着,你怎么坐着呢。”
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郑泽差点咬着舌头,也腾得站起,一下便是标准的军姿:“父亲!”
见郑观黑着脸郑泽不知要说什么应对,好在徐息跟在后面,按着郑观的手臂,意在叫他别吓着孩子们。郑观知意,拍拍她的手让她宽心。
两人走进屋,郑观拿起桌上方才画的蜀州地图,看着上面勾点笔记,问:“上官大人,这是你画的?”
上官川恭谨回到:“是下官所画。”
“这标记注释也是你写的?”
“是下官与子善公子一起写的。”
徐息拿起桌上其他写着字的纸上递给郑观看,小声说道:“广德你看,这儿,还有这儿……”
郑泽见父母如此仔细查阅,心里紧张,唯恐有不妥,忍不住偷瞄上官川,上官川眼神所示叫她安心,两个小辈仍垂着眼等着示下。
好一阵后,郑观放下纸张,赞道:“上官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啊。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倒多亏了你的教导,眼界能比过去开拓些。”
上官川行礼,谦恭回到:“大将军谬赞,子善公子聪慧灵敏,一点即通,有时下官想不到的子善公子却能另辟蹊径,也是教了下官不少。”
徐息温柔笑道:“你们能相互精进,如此甚好。如今已是用膳的时辰了,上官大人一同留下用过膳再回去吧?”
郑观听了徐息所言,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盯着上官川,虽是笑脸盈盈但上官川从他的笑眼里看出满满的威胁,只怕他留下了就是要被当成菜给吃了。连面上努力保持着微笑的郑泽也在桌下飞快摆手叫他离开。
上官川一个干脆利落的拱手回礼,推谢道:“下官家中有老父稚子在等,实在不便留下,多谢徐令君、大将军、子善公子好意。”
又来了,郑泽看着他行礼的模样心里暗暗嫌弃,这么过去了怎么还是这套说辞一字不差的。
“哦,”郑观遗憾地叹气,客气道,“当真不留啊?”
上官川十分坚定:“当真不便!”
“那行吧,送客。”说着又是雷厉风行地叫人把他塞进马车里送走了。坐在马车里摇回家的上官川再次感叹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行动力就是快。
话说回徐府,叫人送走上官川,郑观拉着徐息的手往流月台去,抱怨道:“今夜本是你我团圆,你叫上他做什么。”虎背熊腰的将军,语气里倒流露了些委屈。
徐息挽着他的手抬头看他:“你不是想留下他好好探探虚实吗,我好意留他给你,你还不乐意了。”
“那也不该是这时候啊,那小子我自然有数。”
徐息劝到:“你也别太过了。”
郑观伸手揽过她:“你若再为他谁一句,我就多做过一分。”
他们二人在前头一来一回地说笑,郑泽跟在后头小心缩着身影,生怕被察觉再被迁怒,心里暗暗为上官川捏把汗,祝他自求多福吧。
等他们登上流月台,郑泓已在楼上等着了,见父亲来了,毫不例外地又霸占了父亲大腿。剩下的就是吃饭喝酒闲话家常,因今日月圆,郑观又叫郑泽与郑泓作诗一首。郑泓年幼,所作之诗无非是把原有的旧诗拆合分解凑成一首,与其说是作得好不如说是背得好,不过毕竟年幼,如此已是十分不错的了。郑观开心,对他一阵夸,再看向郑泽。
郑泽先饮酒一杯,吟诵道:
“秋风落霜,星汉裁裳。
君别卿兮,淹留他方。
愿飞无翼,欲济无梁。
日月为车,长情作梁。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郑泽知道郑观行文豪迈又偏爱郑建那样的华丽辞藻,她作这首虽是写情也不太华丽,但以星汉日月为裳为车应该也够气派豪放了,而最关键的便是那句“长毋相忘”。这虽是一句人人都说俗话,但郑泽知道郑观曾送给徐息一枚木带钩,可自中间一分为二,上就以阴阳文刻着“长毋相忘”四字,以郑观的说法这是独徐息一份用来指挥他的“兵符”。此情贵重,徐息每日都把它带在身上。如此,想来是能讨得父母都欢心了。
果然郑观听了握着徐息的手,两人深情而望,郑泽知道现在他们的眼里是只容得下彼此了,于是拉着郑泓到一楼吃点心钓鱼去了,再看那水中倒影,圆月之下鸳鸯正交颈低语,倾诉爱意。
郑泽见到此景叹到:“鸳鸯成双众人皆知它们是一对,即是一对为何就是不能正名呢……”
郑泓听了问她:“正名什么啊姐姐?”
郑泽见被郑泓听了去,解释到:“没什么,只是在想,这鸳鸯虽然成双入对,但又没个婚姻之名,人们如何断定他们就是天长地久的一对?”
郑泓没听得太明白,道:“鸳鸯又不是人,也没有婚姻之说吧?而且,就算没有,它们之间的情意是真的啊。”
郑泽听了开怀微笑,抚摸着幼弟的小脑袋道:“泓弟说得对,彼此恩爱才最要紧。好了夜里风大,你身子又弱,我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