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那一封银黑如渊的请柬，预留的座位都靠前，凤兮长安起身前往神的高塔。

这里，是神殿守卫的重中之重。因为上有神的天空花园，通往天空之城，下有神的深渊。

阔别三年再一次踏足的凤兮长安，不由驻足，预留的座位离得也近。

倒像是在那里等着他似的。

他微笑着走过去，与南宫司卿寒暄起来。

他有收到南宫司卿二十五岁的生日请柬，说是花事浩繁，热闹非凡。可他一回到家族就蝶变，只能等在那里将生日礼物给他。

云云。两人也算自小相识的交情，谈笑风生。

壁上夜明珠似的萤火黯淡下来，凤兮长安露出抱歉的微笑，然后，坐了下来。

往事如云烟，迂回如眼前升起的错落烛台，登台的深渊少女次第逼近眼前。

水袖泛起波澜，踏歌行，珠光扰扰摇曳，璀璨如泪逼眼。

他注意到南宫司卿似乎盯着他手中的画板在看，他知道，就像他看到的那样。

是素青的。

他原本并不打算让他知道，他的心有点乱。

都忘了藏。

据说这可能是她的天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诅咒蔷薇。每一个被她花刺扎中的人，都会被爱神注视，不得不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被神判定为需要恪守神的缄默的话。

连屹立在现世的神都会因这一刻而不得不缄默。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还笑了笑。

他们说，那才真的是神的尴尬。

他也是刚刚拿到这张神的缄默的牌。

但在看到南宫司卿的那一刻，凤兮长安突然意识到有些话，未必是空穴来风。

就像是这一次可能是，西深渊借了神殿的东道。

凤兮长安将画板推入手腕神的环，拿出那封请柬，看了起来。

蝶变出来后，他花了三两天时间沉淀心绪，关于爱神回归的事情，北天空家族也多有讨论。

他们预判这次深渊之心的赢面，比较大。还有人提到西深渊当年神的待选新娘的事情。

他们说，“原本是兔子家族的荼蘼公主，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才是真正的蔷薇公主，蛇的家族的先继承人也是因此脱颖而出，最终确立为家族的继承人。西深渊家族甚至我们也才开始注意他。”

是说的青青的父亲吧。

凤兮长安还是有一刻分了神，他这一趟，也是来天府递交调查报告的。

“……所以，更多的人证物证显示，导致这样的不幸与灾难并非预谋，而是一场又一场的意外叠加和失控。有的，原本可以避免。关于女神回归的影响评估，已附在后。”回天府复命的凤兮长安禀报完后，抬起头，意外地发现他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有人点了点头，示意辛苦了。

凤兮长安起身离开，在外面候了一会儿，他父亲就走了出来。

他陪着他父亲走了出去。

“我大致看了一下。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但意外的原因更多在于她个人的特殊性。也就是说，改弦易辙，没有意义。这个计划原就是你在负责，因为神的乐游原上的地震，与西深渊家族的合作暂时搁浅，你负责跟进吧。”

这一个百年，是浴火。凤兮长安点了点头，正要退下，就拿到了一张神的牌，简单告知出席的时间、地点和着装要求。

他父亲说：“是神的葬礼。”

也就是说，她没有罪。神最终裁定，她是。

告辞离开的凤兮长安，翻过来看，背面的神是神的不偏不倚。天空女神蒙着眼举牌，被遮挡的神颜，只露出光洁的额和其上的神的花冠，请众神都回避。

无需露脸，只凭手中神的牌，星空也被圈在神的圆满里，次第点亮的七颗北斗星，北斗主死。

南斗主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么。她原就是执掌神的天平的天空曙光女神，牌侧露出一星幽蓝的耳钉，像遗忘在大海深处的一颗人鱼公主的眼泪。

又是衣冠冢。

凤兮长安穿过神的陵园的门，来到石碑前，前方一片清明。

“彼岸花开，蝴蝶自来。”

自那枚私章而来的光，将石碑点亮，烙印她曾留下的最后回望。

遮眼的神的牌，她转过身独自走远。

多少年不曾流泪，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她来见他，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却隔了两辈子。

取自青青母亲墓碑下的画板，陈旧得纸张泛黄，她那时总抱在怀里，低头作画。

也曾画过他。

被他察觉后，画板遮面的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弯弯，如天上的月牙。

——“神的地球仪那么大，可为什么，我只看得见一线天，看不见天空和深渊，看见你，看不见窗外烟火璀璨，却微凉。”

写在日历的一页，夹在画册里，正是他返回家族的归期。这两行细细的字，莫名有点怀念的味道。

她的思念，仿佛透过熟悉的字迹传递过来，她的字收尾略略倾斜。

自赞像了神的地球仪，永远眺望北极星的方向。

他并没有告诉她。而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了他。

和那时一样的预判，和可怖洞悉么。

他轻轻将这一页撕下，把它卷了起来，就像那时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小秘密，看火光吞噬那些字。

重重叠叠卷进去，火光明灭，总是“看见”、“看不见”，是她对他抱歉地笑，揉着眉峰喃喃自语。

就像在询问接下来呢。

下面是她随手画的自画像：

她正在作画，穿白色的丝绸长裙，头发用画笔随意盘起，正与窗台的一只绿瞳白猫对望。

年轻的样子和清澈如能映出猫眼绿的瞳孔，在些微夏日的风声里微微作痛。

画的右下角画着一串青梅，青枝青叶，落款的时间便是她自己的死期么。

与他的归期，相隔七天。

她原来的名字就是青梅，蝴蝶家族的明月公主，源自他蝶变返祖后的零星记忆碎片。

凤兮长安不会用“茫然无措，如坠梦中”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以后，她就是凤姝了。西之大陆传说中的神投影的少女，所以，他捧着她的画册，忘了藏。

他知道吗？

南宫司卿如生感应般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又看了过去：“跳了几支舞了。”

高台之上四壁璀璨，烛台照影，人影挑灯穿行其间，烟视媚行。

有人低头看一眼，又看了过去，烛阴大人起身走了出去，然后回道：“第三场了。”

而他们突然意识到，她还没有来。

烛阴大人这是去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