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点睛之笔

费舍尔和康斯太勃尔逗留了一会就离开了。

提奥在展厅里继续忙活。

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提着画箱从远处走过来。

他穿着笔挺的直条纹礼服，走路的姿态就像骑士般挺拔优雅。

他径直走到透纳的《海勒富特斯勒斯》和康斯太勃尔的《滑铁卢桥开放》前面停下。

伫立了很长时间。

提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手上提了一只画箱。

一般来说，沙龙布展这段时间，能进入展厅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

只有那些有作品入选沙龙的画家，才会被允许携带画材进入展厅。

因为按照沙龙的制度，允许画家在沙龙开幕之前修改自己的作品。

他就站在那里，盯着两幅画，看了很久。

然后，他脱下礼服外套，只穿着衬衣和背心。

他把外套叠起来放在脚边，打开画箱。

提奥赶忙走过去，作为工作人员，他要负责这个区域展品的安全。

如果有画家需要修改作品，就必须要确认他是这幅画的作者本人。

因为往届沙龙，曾经出现个别画家恶意破坏别人作品现象。

“请问，您想要修改作品吗？先生！”提奥问。

“是的，我需要修改这一幅画！”

年轻男人指指透纳的《海勒富特斯勒斯》。

“请问您是作者本人吗？请出示您的证件。”提奥继续问。

“好的！”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通行证，递给提奥。

那男人拥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干净。

提奥接过通行证，上面写着：威廉?透纳，入选作品《海勒富特斯勒斯》。

“您是威廉?透纳先生？”

提奥终于见到透纳本人了，自从第一次在古比尔画廊见到那幅《海上渔夫》，他就念念不忘。

“是的，我是这幅画的作者，现在我想要局部修改一下，可以吗？”透纳礼貌的问。

“可以的，透纳先生，按照沙龙的规则，您可以在布展期间，也就是正式开幕之前修改作品。”

提奥解释着，并把证件还给透纳。

“谢谢你！”

透纳接过证件，塞进裤子口袋。

他坐在地上，把画箱放在旁边，拿出调色板，然后低着头在画箱里拨拉着找东西。

提奥觉得这幅《海勒富特斯勒斯》已经非常完美了，他不知道透纳还要改什么地方。

他生怕多加一笔都是败笔。

“呃……要我看，这幅画已经十分完美了，不需要修改。”

提奥小心翼翼的试探。

“单调，不够生动。”

“不够生动？很生动呀，那海上的帆船，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很有动感啊！”

提奥不理解，透纳到底哪里不满意。

“还差点味道！”

透纳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又把目光放在两幅画上。

他指着自己的《海勒富特斯勒斯》和康斯太勃尔的《滑铁卢桥开放》。

“你觉得这两幅画，哪一幅更出色？”

“呃，这两幅画，各有千秋。”提奥回答。

“怎么个各有千秋？过来说说！”

透纳指指身边的地板，示意提奥坐下。

“一幅清爽干练，一幅大气磅礴，带给人的感受不同。”

提奥在透纳旁边席地而坐。

透纳指着自己那幅画说“你觉不觉得，这一幅画，对比那一幅来说，画面不够丰富？”

“您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您这幅画里只有天空、海洋、帆船，还有芝麻大一点几个小人……他那幅画有房子、树、岩石、几艘大船、密密麻麻几十个人，还有远处一座大桥呢。”

一说完，提奥就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幼稚，这两幅都是能入选沙龙的顶级风景画，哪轮得到他品头论足了，而且还是在原作者面前。

透纳用手托住腮，深思一会。

“你说的没错，我这幅画稍显单薄，有点空。”

听到透纳赞同自己的观点，提奥一下子来劲了。

“对对，就是有点空，尤其是这一片。”

提奥指着画面下半部分的海面，兴奋的说。

“嗯！对，必须要在这里加点什么！”

透纳又伸出手，准备拿画箱。

“那您准备加点什么呢？”提奥好奇地问，他感觉自己即将参与一项伟大的工程。

“再加一艘小船，你说好不好？”透纳问提奥。

“一艘小船？”提奥有点迟疑，“什么样的小船？”

“小帆船？小渔船？呃……或者筏子什么的？”

“恐怕……都不太好！”

“为什么？”

提奥用手指着画。

“你看，海面上，这个位置离我们最近，按照近大远小的规则，无论画个什么船，个头都不会太小，这样就挤得太满，破坏了原本的构图。”

“嗯。”

“而且画面里从远到近，已经有三四艘船了，再画个船，没有新意。”

提奥越说越起劲，仿佛自己是老师，正在给学生讲评作业。

“那你建议我在这里画个什么？”

透纳虚心的问提奥。

“让我想想，这个东西一定要小，不能破坏整个画面的平衡，但是要醒目，有跳动感，呃……还必须是那种能合理的出现在海面上的物品……”

提奥抓耳挠腮，想了半天。

突然，提奥灵机一动。“画个浮标吧！”

“浮标？”

“对，浮标，就是那种红色的，浮在水面上的，呃……用来提示船只附近有障碍物的那种塑料球，或许你们叫它航标……”

提奥解释着，他恐怕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的绅士不知道什么是浮标。

“这个主意貌似不错！”

透纳盯着画面，想象着添上浮标以后的效果。

“就在这里！”

提奥指着海面上的一个点。

“这里！画在海浪中间，浮标倾斜着一半露出海面，一半淹没在海水里……”

提奥十分得意，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棒极了。

“嗯，就这么定了，画一只红色的浮标。”

透纳双手一拍，说干就干。

他摸出一管红色的颜料，拿出画笔，低着头开始调颜色。

看着这位年轻艺术家专注的侧脸，提奥感到很自豪，成就感爆棚。

他发现，自己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错误的时代，他一直觉得格格不入。

而今天，他终于干了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这个世界有一点点不同，哪怕只是一点点。

片刻的功夫，透纳就画完了。

他长舒一口气，放下画笔，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画，露出满意的表情。

提奥也来到透纳的身旁，看着墙壁上的画。

不得不说，透纳的绘画技法真是精湛。

一个小小的浮标被他画的栩栩如生，就像是会随着海浪的起伏，从画里掉出来一样。

这幅画整体的色调是灰色的，阴霾的天空下，灰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几艘土黄色的帆船。

这个红色的小球在灰色的基调上非常抢眼，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的眼球。

有了这个小浮标，整幅画的观感一下子变了，变得精巧又灵动。

相较之下，旁边那幅《滑铁卢桥开放》则显得有些呆板了。

提奥想，不知道康斯太勃尔看到这幅加上浮标的《海勒富特斯勒斯》会有什么反应……

大功告成。

“简直是绝了！”提奥忍不住拍手赞叹，“你画的真好！”

“今天多亏了你给我出主意！”

透纳一边收拾画箱，一边笑着感谢提奥。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透纳很绅士的伸出手。

“提奥?梵高！”

提奥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

透纳捡起脚边的外套，在空中抖了抖，然后穿在身上。

“很高兴认识你，提奥！今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透纳说。

提奥知道，今天对他来说，同样意义重大。

自此，他知道，即使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也不应该随波逐流。

他可以做一些改变，甚至可以有一番作为。

就像画面里的这只小浮标一样，虽然会被海浪拍打，却永不沉没，鲜艳醒目且至关重要。

透纳和提奥约定，等到沙龙正式开幕那天再见面，就提着画箱，匆匆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