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奥趁着夜色往家走。

唉，只有短短五天时间，即便是像提奥这种熟练工，要高质量的完成一幅如此大尺寸的油画，也是非常紧张的。

这天都黑了，要上哪儿去买笔和颜料，还有那么大一块画布呢？

提奥埋着头往前走，刚拐进勒皮克大街，他看到马路对面的画材店还亮着灯。

简直太意外了，

不是说巴黎人都很懒，一到晚上六点，大部分店铺都开始打烊了吗？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如果现在能买齐工具，那么晚上就可以连夜开战了。

提奥连蹦带跳的穿过马路，来到店门口。

这家画材店门面小小的，座落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很不起眼。提奥以往上班天天都要路过这里，但从未进去过。

他抬头看到商店的招牌写着“唐吉画材”，唐吉……隐约记得文森特刚来巴黎的时候提到过这里。

他推门走进去，门框的上方挂着一串粉红色的风铃，一旦有客人开门，就会碰撞出铃铃啷啷的声音。

提奥进去的时候，一个老头儿正窝在角落的藤椅上打瞌睡，被风铃的声音吵醒了。

老头儿歪着脑袋睡眼迷蒙，看到有客人进来，他慢吞吞的站起来。

“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你好老板，我需要买一些画材！”

老头儿拐进柜台后面，“小伙子，都需要些什么？”

“呃……炭笔、颜料，猪鬃笔，刮刀、调色板、亚麻油、松节油，还有一块制过底的油画布。”

老头儿弓着身子在柜台后面翻腾，一样一样往出拿，“颜料要管装的吗？”

“啊……那不然呢？”提奥觉得奇怪，油画颜料除了管装，还能有什么装？

“猪膀胱啊！”

噗！

提奥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吐沫呛着？

老头儿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诧异的看着提奥，“怎么了？猪膀胱，要不要？”

“猪，猪膀胱？”

“是啊，这玩意结实着呢！”

说着，老头儿从柜台下面抽出三只干瘪瘪的猪膀胱，“吧唧”甩在柜台上。

提奥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

以前只听说在管装颜料没发明之前，欧洲的画家都用猪膀胱当容器装颜料，但若非亲眼见到，真的是难以置信。

提奥看着柜台上的猪膀胱，淡粉色就像干瘪的气球一样，无法想象，这仅仅是一百多年前，猪膀胱这玩意还没有被淘汰？又不是原始社会，为什么有种茹毛饮血的感觉……

说实话，这猪小肚，卤着吃或者爆炒，它不香吗？

提奥咽咽口水。

“啪啪啪”老头儿用手拍拍柜台上的猪膀胱，看着提奥说，“小伙子，就用猪膀胱吧，装得多，还实惠！？”

“这，这玩意会漏不？”提奥对猪膀胱的密封性表示怀疑。

“封口处拿个小绳儿一扎就行，可以提着走，你瞅，拽也拽不烂。”说着老头儿上手就要抻。

这画面简直不忍直视，提奥赶紧制止老头儿，“诶诶，算了算了，我还是买管装的吧，买管装的。”

“大管小管？”

“大，大管。”

“要哪个颜色？”

“每个颜色，来两套！”提奥估摸那么大的画面，一套颜料估计不够。

“一次买两套？那你还不如用猪膀胱，容量大……”

“不不，就要管装的，两套！”提奥拒绝老头儿的推销。

……

老头儿把提奥要的东西在柜台上依次排开，炭笔、颜料，猪鬃笔，刮刀、调色板、亚麻油、松节油……嗯，还缺一块油画布。

“要多大的油画布？”

“两米长，一米五宽，要刷好底胶，绷好框子的。”

“这么大？那我们店里现在可没有！”

“什么时候会有？”

“明天吧！”

“为什么？现在没有布？”

“布有。”

“没木条？”

“木条有。”

“……那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你若要三十公分、五十公分的，那边绷好的有一大摞，但你要这个特殊尺寸，我还得给你现绷！”

提奥急了，工具都买齐了，没有画布可咋干活？

“大爷，我可等不到明天了，你这会就给我绷嘛！”

老头儿指指墙壁上的挂钟，又摆摆手，“这会都几点了，明天吧，明天吧。”

提奥恳求道，“拜托了，大爷大爷！”

老头儿哈欠连天，“叫大爷也不管用，我要回去睡觉了。”

这……

提奥急的满头大汗。

“爸爸，你怎么还没有关门？”一个女孩的声音从商店的后屋传来。

老头儿扭过头冲里面喊，“等一会，闺女，这儿还有客人呐！”

他又转向提奥，“快快，赶紧的，我要关门了，先把这些东西拿走，明天再来买画布！”

提奥还赖着不想走，这大晚上的，估计全巴黎也只有这家“唐吉画材”还开着门，今天就是硬耗着，也必须拿到画框。

“是什么客人呐？”

一个女孩撩开后屋的帘子，探出脑袋。

提奥顺着声音看去。

这……

这不是乔安娜吗？

那个在火车上匆匆一面，送他一幅速写的乔安娜。

“你，你……”提奥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乔安娜也认出了提奥，她脸一红，拉起帘子挡住半张脸，嘿嘿笑着。

老头儿看着两人，抓抓脑袋，莫名其妙。

乔安娜从后屋走出来，冲提奥说，“先生，您要买点么？”

提奥指指柜台上的一堆东西，“噢，差不多都买齐了，就差一块画布。”

“画布怎么了？我爸爸不卖给你吗？”

“大爷说了，特殊规格要现绷，可现在太晚了……”

“爸爸，你呀！”

乔安娜嘴一撅，俏皮的白了一眼老头。

她飞快的把辫子盘在脑后，挽起袖子，抄起货架上的剪刀，“说，你要多大的？”

“两米长，一米五宽。”

乔安娜熟练的从货架上抱下一卷亚麻布，哗哗几下在柜台上抖开，抽出一根长尺子，开始丈量……

量到适合的位置，她用手捏住，张开剪刀“歘”的犁下去，画布就裁好了。

她又找来几根木条，一边量尺寸，一边用炭笔做记号，然后把木条搁在板凳上，一只脚踩上去，扛起木工锯子，弓着腰，嘎吱嘎吱的锯木头。

提奥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彪悍的女人。

单看这锯木头的架势，就连美院雕塑系的糙老爷们，也要自叹不如。

乔安娜又抄起榔头叮叮当当的敲打着，不一会儿，画布就蹦好了。

提奥接过画布，啧啧，乔安娜手艺真是不错，两米长的巨幅画布，绷的平平整整，钉子扣的紧紧的，背面的木框光滑没有一根倒刺。

老头拽拽乔安娜的袖子，“闺女，我拜托你了，这些活儿你别再干了，你瞅你，一点儿不像个女孩！”

“我不干咋办？这么晚了，你总不能叫客人干等着嘛！”

“可以叫他明天再来嘛！”老头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