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么处置竹翠,安时也没有花太多心思,这样的人自己确实不喜欢,能对自己身边的朋友下手的人一定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以免她又兴风作浪起来,所以安时拜托了全总管,这件事两人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奈何自己占了便宜,那就替她另寻处府邸,送过去继续做事便好了。
在这件事里,不是安时聪明,而是竹翠太过愚不可及了,既然是长年在王爷身边伺候的侍女,对文成武德的英俊王爷有些心驰神往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能昏了头脑,在这诺大的府邸里为人做事,基本的理智还是应该有的。
而安时却看得很明白,她所猜测的事就是王爷对自己的新鲜感,她很清楚自己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是什么样子的,也会去思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举动里所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不过她也知道,此事上自己颇有些仗势欺人的倾向,但这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能见好就收,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摆好自己的位置,才不至于到最后会人仰马翻。从小就在一个长期得不到庇护的成长环境里,察言观色这件事上安时早就轻车熟路了,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对你的新鲜感就会消耗殆尽,说到底,人还是靠自己更实在一些。
安时有自己的打算,离开玉王府并非说说而已,她是个医者,也还记得自己福安时的身份,记得燕靖的孤落山和静宁寺,她也不太喜欢去求人,若是能如愿以偿,大概之后会攒够去燕靖的银子,回去继承老仙者的衣钵和归隐山林过些逍遥自在的生活吧。至于王爷夜轩之,身份尊贵和一表人才的他的确很好,但理想型和现实型还是有区别的,安时不喜欢为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花太多的时间。
……
能给王爷当书童挺好的,慕国的文字安时还得努力花心思去钻研,福安时给她留下记忆,关键时刻并不是很管用。
此时夜轩之和顾知都在书房里,程东俊也来了,他们从外面回来以后,一直在谈什么边疆什么国的事,安时也没听明白,伺候完几人喝茶后,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在檀木书架边低头认真练殿下写给自己的字。
“小安时,”是程东俊,举着茶杯饶有兴味地走过来,蹲下看她写的字,“哎哟,我们的小机灵写的字真漂亮啊。”
小机灵,是从沃西拉城回来的时候程东俊给安时起的。
“程大哥有何贵干啊?”安时头都没抬。
夜轩之和顾知则有趣地看着。
“想不想去玩?”
安时抬起头,轻轻转着手里的笔:“去哪玩?”
程东俊笑了笑,又深情严肃地回答:“楚街,黑市。”
安时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脑子里确实有些零碎的前段是关于黑市的,还有那个被贩卖的夜晚,很是难忘。
“怎么,害怕啦?”程东俊话里有话,“也是,胆小的人可不能去。”
“程大哥,你这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安时不屑:“不过这黑市嘛,我倒是挺想再看看的。”
“安儿。”夜轩之看着她。
安时望着夜轩之笑了笑:“殿下放心,安儿又不胆小。”
程东俊很得意:“好,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小安时,我等你哟。”说完便跟夜轩之说要走,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了,小安时不能穿女儿装,顾知,交给你啦。”
安时倒是想看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安儿,过来。”夜轩之声音低沉。
安时从地上站起来,来到了夜轩之的案前。
“今天晚上,你跟在顾知和东俊身边,他们会保护你,不许胡乱跑,知道了吗?”
安时点点头:“嗯,那殿下呢?”
夜轩之低眉,眨着长睫:“本王要去趟宝京。”
“那您可以让顾知一起去啊,我不会乱跑的。”
夜轩之嘴角微扬:“那你问问顾知,谁更能惹出麻烦来?”安时不好意思地望向顾知,两人都笑了。
夜轩之心想,让安时去走一趟也好,毕竟这世间的险恶,不可能总有人帮你挡下来的,见识多一些不是坏事。
当日,子时。程东俊、顾知、安时三人乔装打扮,骑着马,来到楚街黑市。
在慕国,安时倒是没看到宵禁令有多么严格,街市的繁华喧嚣或者平静冷清大多数时候只取决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晋安城的经济发达,贸易繁华,白天的集市上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甚至领国的奇珍异宝,各地商贾在此交易,但在日落之后,这里的管理制度就显得异常严格,虽然看起来是那样灯火通明、热闹繁华,但夜巡的官兵很多。而“黑市”属于官府管辖的灰色地带,在每日二更的夜巡之后,那些特殊的商人就便会来到约定的地点集合,进行各式各样的开市贸易,在某种程度上,比起延平长街,楚街黑市才是晋安城最大的交易市场,这里的人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只有你想不到但没有它做不到的买卖。
映入眼中的,是一种从来都没感受到的气派场景,除了普通的老百姓之外,还有很多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奇异装扮的人,夸张得有些鬼魅神秘的意味。下了马,一路上走过去,耳畔边不仅有叫卖吆喝和讨价还价的交易之声、还夹杂着怪异的歌声笑语,令人耐人寻味。安时夹在程东俊和顾知两人之间,跟着左瞅瞅,右望望,不解地问:“两位大人,我们要找什么?”
程东俊拿起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安时的脑门:“找人把你卖了。”
安时:“卖了分我多少钱?”
“一九,你一,我九。”
“忒抠门了你,亏你还是个刑部侍郎。”
“什么扣门?”
“忒扣门。”
“小机灵,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中国。”
程东俊停住了脚步,脸上十分认真:“中国?”
安时想了两秒:“难道这里也有中国?”
程东俊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你脑子里头奇奇怪怪的事情真多,一点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
顾知突然停下来,眼盯前方:“程大人,找到了。”
程东俊和安时顺着顾知的目光往前望去,是两个穿着兽皮做成的袍子、头上戴白色的方巾、穿黑马靴的人,除了打扮不同之外,看起来跟普通百姓是一样的。
安时:“他们是什么人?”
顾知:“从达亓国来的。”
安时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们找他们做什么?”
程东俊突然转过来按着安时的肩,眼带狡黠:“小机灵,帮我个忙。”
顾知伸出手拦在两人之间,坚决地说:“程大人,不可。”
程东俊不以为然,拉下顾知的手:“放心吧,没事的。”然后问安时:“怎么样?”
安时眼珠子转了转,问:“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程东俊邪魅一笑:“你想要什么好处?”
安时想了两秒:“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程东俊点头:“成交。”
程东俊让安时骑上马,扮作马惊了的样子,往那两个达亓国的人撞过去,然后跟他们套个近乎。以前在马场玩的时候,安时的马骑得很好,所以这件事并不在话下。
马受了惊,吓得黑市上的人四处躲,但那两个达亓国的人似乎一点都不怕,其中一个直接跑过来,一手按着马头,然后在半空中腾起翻了个跟斗,直接坐到了马背上,安时吓了一跳,那个人坐在自己的身后,附在耳边问:“你没事吧?”安时刚要回答,不料到马又突然抬起了前蹄,长长嘶喝了一声,然后猛地往前跑去,这次它是真的受惊了……马跑了半条街,安时盘起的长发和圆帽子掉了下来,她惊恐万分,怕伤及旁人,但怎么拉都拉不住,倒是坐在她身后的人,游刃有余地拉过缰绳,慢慢就牵制住了它,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街尾的牌坊门楼处。
安时身后的人下了马,便伸手前去扶安时,受了惊吓蜷缩着的安时慢慢抬起头来,在亮红的明角灯之下,她虽是一身男装,但当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上秀目黛眉,有着精致小鼻和樱桃薄唇,眨眼间就从翩翩公子变成了窈窕淑女。惊魂未定的安时眼里带些闪烁,看了看那个救了自己的人,他很年轻,二十来岁吧,仪表堂堂的模样,举动也是英姿飒爽的。那人站在马下,正呆呆地看着安时,心想不到竟然是个如此好看的姑娘。
安时扶着他的手,下了马,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原本自己是不怀好意的,结果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
那人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安时摇摇头,感激地笑着:“没事,谢谢你。”
“在下是钟离……”他低下眼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在下姓钟,名赤羽,敢问姑娘芳名?”
安时解下手腕上的白纱,把自己的长发松松绑了个低马尾,回答道:“我叫安时,平安的安,时间的时。”
赤羽温文一笑:“安时,真好听。你这马受了惊,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安时正想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看到有人一边跑了过来一边叫着:“二台吉!”正是那个与赤羽同行的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近来,看了看安时,又换了个称呼,恭敬地问着:“二王,你没事吧?”
赤羽把双手背过身后,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人:“阿旦,就你这个样子,怎么保护我呀?”
安时听到“阿旦”这个名字,没忍住,笑了。
“二王,您有通天的本领哪用我保护啊,阿旦只是跟着伺候你而已。”
“阿时。”此时顾知已经跟了过来,程东俊不在。
安时朝顾知走过去,顾知向安时使了个眼色,便往那二人跟前走去,拱手道:“在下多谢二位对令妹的出手相助。”
赤羽看了看安时,对顾知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停了一下,“倒是安时姑娘,今天晚上受惊了。”
安时低低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并不坏,那程东俊寻他们是为了何事呢。
赤羽向安时走近来,从胸前的襟袋里取出一条繁复精美串着翡翠细珠的手绳,拉起安时的手,将其放在她的手心。
顾知正想上前阻止,但犹豫了一下,又作罢了。
赤羽看起来十分热情,他真挚地对安时说:“安姑娘,今天我救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这条我从黑市买来的翡翠手绳送给你,我们后会有期。”
安时把看似价值不菲的手绳握在手心,笑着点点头:“那个……谢谢你。”
然后,顾知便牵了马带安时走了。
安时回过神来,问:“顾知,程东俊呢?”
顾知沉下声来:“在黑月楼。”
“黑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