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楼,是纤绯阁带走安时的地方,那算是一个“和平”的人口贩卖市场,里面的被卖的人,大都心如死灰不再做多余的挣扎,他们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顾知叫了叫发愣的安时:“阿时姑娘,殿下也到了。”
安时抬起头看着顾知:“顾知,刚才那个人……”她顿住了,一瞬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或者所问的事情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她又摇了摇头,“没事了,我们走吧。”
来到了黑月楼,看着周遭的一切,安时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跟着顾知上了二楼的一间客堂,夜轩之和程东俊坐在里面。门外站了两个夜轩之的随身侍卫,顾知在外敲了门,里面交谈就停止了,推开了门,夜轩之朝安时看过来,她腰间的铃铛没有系出来,左手手心轻握着,不加修饰的长发简单绑着,细细的两缕细发挽在耳后,无辜又纯净的脸,与这里看似华丽实则污秽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小安时,你还好吧?”程东俊站了起来。
安时点点头,但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对夜轩之说:“殿下,你们继续聊,我在楼里四处看看。”说完也不等夜轩之答应,就拉上门退了出去。她对他们的公事不感兴趣。
夜轩之凝起深邃的眼眸,看了几秒被关上的门,然后剑眉轻抬望了一眼顾知,顾知立马低头作躬,打开门退了出去,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安时身后。
程东俊坐了下来,耐人寻味地说:“轩之,你对这小安时果然情有独钟啊,她怎么闹你都兜着,行啊你。”
夜轩之没搭理他,只问:“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程东俊喝了一口酒,“刚刚在马上救了安时的那位,是达亓国的二台吉,钟离赤羽,前些日子在边疆闹事、跟宋将军交手的是大台吉,钟离赤岗。达亓国以烈马闻名,国人个个都是驯马的高手啊。”
夜轩之声音里带着忧虑:“达亓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太安分,边疆的百姓已经叫苦连天,估计再过些日子就会挑起战乱来。”
程东俊调侃:“唉,九王爷身为慕国的镇守府大将军,肩负重任,为国出征的时限,迫在眉睫啊。”
夜轩之唇角上扬,抿了一口酒,轻轻笑着:“程副将,这种好事,总不能不预备你的份儿吧。”
程东俊也笑了,这两人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以保国安民为使命的,同舟共济那么多年,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突然,楼下传来鞭打和小儿妇人叫喊的声音,夜轩之眉眼冷峻起来,程东俊则见惯不怪,侍卫推门进来禀报:“夜公子,程公子,是楼下卖商的小打斗,并无异常!”程东俊点了点头,侍卫便关门退了出去。夜轩之不作声了,程东俊挑眉看着他:“怎么,担心小安时了?不是有顾知嘛……”
说来就来,楼下除了鞭打声和痛叫声,还有……
“喂,你要不要这么过分啊!”安时的声音,她的右臂上被皮鞭打出一条血红的伤痕,她的身后护着一对被鞭打的母子,妇人约四十多岁,孩童约十岁出头,有人要单买那个孩童,妇人不依,卖主便鞭打她。
安时是瞬间冲上去的,顾知没来得及替她挡下这一鞭,此刻他已走到安时跟前,手里握着剑,对面的卖主凶神恶煞的样子,拍着手里的皮鞭,后边站着五个带刀的帮从,“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管老子的闲事?”
安时也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但看到眼前的弱者这样被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何况黑市里的人心狠手辣,把人活活打死了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自己没有理在先,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走到那个要买孩童的人跟前,带着恳求:“这位老板,能不能拜托您做个好心,把他们母子都买了吧,这位大娘尚且年轻,做些家务事总是可以的,这多余出来的钱,我帮您付。”
买主犹豫了一下:“这……我们家老爷只要个男工,这多一张口就得多一份饭啊。”
一旁的妇人听了,立马连跪带爬地上前来,扯那人的前襟,哭着哀求:“老爷,我们母子吃一份饭就行,求求老爷求求你了……”一边说着一边给那人磕头。
安时眼眶又酸又痛,弯下身来扶那个妇人,又对那买主说:“这位老板,求求您了,多余的买钱我来给,他们母子将就些只吃一份粮,您要是答应了,这份恩德他们母子也会记住一辈子的,这做的是好事,又没有损失,您的老爷不会因此而责怪您的。”
那个买主想了想,说:“好吧,那就一起要了吧。”
这时,卖主却走了过来,盯着安时阴阳怪气地说:“行啊,这男孩嘛,还是五两,但这女人嘛,得给我一百两!”
“一百两?”买主倒是吃了一惊,怕是白费了安时的一番好意,“姑娘,他这是坐地起价,算了吧。”
安时还没反应过来,数学她不太好:一百两是多少,我算算……
“又或者,”那不怀好意的卖主朝正在脑子里算数的安时走了过来,“小美人儿你陪我一晚……”说着便要伸手过来,但是只听到他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就滚倒在地,他的手自肘以下就这么莫名其妙断了,流了满地的血。
安时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背后撞上了一个人,惊慌失措的安时回头一看,哑了声音:“殿下……”,夜轩之看着眼前害怕的人儿,伸手把她按到自己的怀里,抬起冷若冰霜的眸子,声音冷冽对顾知说:“这样的人,就不必留了。”
顾知点头:“公子先行回府吧。”
安时又从夜轩之怀里抬起头来,带些焦急:“殿下……”
夜轩之的眼神突然又暖了下来,看着安时红红的眼眶:“不用担心,这对母子的事情会如你所愿的。”说完便握住了安时的手,两人一起出了黑月楼。
夜轩之和程东俊听到安时的声音便从门内出来,看到她右臂上的鞭痕伤让夜轩之怒火中烧,这是他自己都舍不得伤及分毫的人……
在夜轩之心里,安时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初见时,她惊艳四座,明明那么灵动的双眼却一点光都没有;后来被人劫持,她冷静理智,不愿因为自己令他人委曲求全,关键时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到破案,她义无反顾,为救他人吃苦受伤从不抱怨;她被贩卖、被灭门、被利用……但她心底里的东西,却永远简单纯粹;她看得到世间的险恶和人心的叵测,也懂得坚守自己的善意。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聪明灵敏,坦率阔达,对自己的瑕瑜和欲望毫不掩饰,偶尔有些小聪明,但又懂得收放自如。把她留在身边,是发自内心的珍视,他是慕国的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镇守府大将军,他有的是资本和能力来护她周全,但是当面对她的时候,却不知道用什么的方式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玉王府,夜色下王府里满园的蝉声虫鸣,殿前,夜轩之亲自给安时处理伤口,安时也不叫痛,眼下已经快到五更了,她只觉得困得不行,坐着又伏到案上,眨着困倦的眼静静地看着夜轩之,他的五官分明深邃,如刀刻般俊美,英挺的剑眉微微皱着,认真地给她包扎,安时轻声唤:“殿下……”
“嗯?”
“殿下……”安时看他没有抬头,又唤了一声。
夜轩之抬起眼来看她,她只慢慢地眨着眼,随时都会睡着的样子,看着很舒服。
“殿下,谢谢你。”安时倦倦地趴在案上,轻轻地说。
夜轩之嘴角上扬,满眼的光,她这样一声声唤他,让他觉得很是心安。
……
过了约莫半个月,举国上下都在传“玉王出征边疆抗战达亓”的消息。
这日,夜轩之在前殿的花园里,和湛微然在一起走着。
湛微然凤眼流盼,语气里甚是担忧:“王爷,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夜轩之漫不经心地回:“本王自会小心,湛小姐不必担心。”
湛微然突然停了下来,满是深情地望着夜轩之:“父亲让我拜托王爷,家弟随王爷出征一事,还望王爷多照顾些,但在微然心里,王爷的安危自是比其他人的更为重要,所以,祝愿王爷旗开得胜,微然等着您们早日归来。”
夜轩之很客气:“放心吧,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湛微然默然,有些踌躇的模样,仿佛还有很多话,还没有对王爷说完。
这时,在后殿里和麻子唐果摘完果子的安时,一手抱着果篮另一手抱着大宝往院子里走过来,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人。夜轩之倒是注意到她了,视线随着她移动,唤了声:“安儿。”
安时顺着声音望,是殿下和湛小姐,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殿下,”安时叫了声,然后倒是十分礼貌地向湛微然行了个礼,“见过湛小姐,要吃果子吗?”安时举了举手里的篮子。
湛微然莞尔一笑:“不用了,谢谢。”她知道这个女孩和她的不简单,夜轩之周围给她打探消息的人总是少不了的。
安时:“殿下,您跟湛小姐慢慢聊,我把果子送给顾知去。”看到夜轩之点了头,然后又对湛微然以笑示别。
看着安时走远了,湛微然才缓缓地说:“王爷身边引人津津乐道的姑娘,果真与别人不同。”
聊到安时,夜轩之倒有了几分兴趣,“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并非只在她的身上,而是在于王爷对她的态度,与对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湛微然看得明白。
“湛小姐,”夜轩之突然认真起来,“至于湛大人向皇上荐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