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卫零口中打听了所有关于安时的事,程东俊写了一封书信,将铃铛一起交与手下的人,让其快马加鞭送回京中给夜轩之,对于圣上将湛微然指婚给玉王一事,他不以为然,礼部尚书湛恬虽然一直对玉王赞赏有加,也在先启帝前多番表意想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于玉王,但是依照程东俊对夜轩之的了解,很快便会有湛尚书吃了闭门羹的消息传出来,只是这山长水远的,就像先启帝下召指婚之事一样,这亲事被拒的消息也并没有那么快能被传报到关外而已……
他带着一等人随着卫零跋山涉水,踏着漫漫大雪入了山谷,一路蜿蜒曲折终于来到了草堂之前,大概是天意弄人,他此行并未能如愿以偿地见到安时,更没有把她带回去。
入了草堂,只见卫零的老母一人守坐在堂前,静静地烤制她的草药,屋内的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她没有抬头。
“老母,”卫零在她身旁蹲了下来,“阿时人呢?”
老母把一片干草药放进口中尝了尝,淡淡地说:“她不在了。”
卫零觉得老母有些反常,“那她去哪了?”
老母并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程东俊,继而又低下头磋磨她的草药,说:“这位大人请回去吧,阿时前日已经离开了。”
“老人家,”程东俊觉得自己并不受她欢迎,他半蹲了下来,十分客气地问:“是否能告知在下,阿时去了哪里?”
老母往案几上一指,十分冷漠:“她给你留了信,拿了便离开吧,我这草堂窄小,容不下这么多闲杂人等。”说完便端起了装着干草药的竹编簸箕,往门外去了。
“老母!”卫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觉得事出有因,老母肯定有不便当众告知自己的事情,转而又问:“程大人,阿时在信中说了什么?”
顾知轻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信递了过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铃铛物归原主,切勿再寻再念,福安时。
程东俊问:“卫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零摇头:“我离家也有半月,实在是不知。”
“卫兄的老母亲大概是知道些什么,”程东俊背着手站在门外,环视了一圈草堂外:“也许你去问一下会比较合适一些。”
卫零点点头,“那请程大人在堂内稍作歇息,我去去便来。”
老母在药堂内静静整理她的药,看起来若无其事般,卫零就站在门外看她,“老母,到底是有什么事,连我也要瞒着?”
老母不为所动,冷声不搭理他,心想,人家是来把我的儿媳妇带走的,我才不干。
“老母,你再不肯说阿时在哪里,我可要让程大人去搜屋子了。”
“搜吧,”老母满不在乎,“搜到就让他带走。”
卫零若有所思地说:“那看来老母是把她藏在别的地方了。”
老母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外来,朝四周扫了几眼,小心又细声地说:“你可当心点,阿时说了,你带来的并不是好人。”
卫零只觉得疑惑,“怎么会?程大人可是镇守府的副将军。”
老母又折回药堂继续整理她的药,说:“我可不管他是什么将军,我不认识也不相信,我只相信阿时。”
卫零思索良久,回到草堂正屋内,对程东俊解释:“程大人,实在是抱歉,阿时的确是在前日离开了,那日有位从医馆来的人,按我看诊时的吩咐前来草堂取药回城中,阿时便是随了他的马车,离开了山谷,具体去了哪里,也并未相告。”
“医馆的人?”
“是,我在城中的回春堂内坐诊,因为上个月要替阿时治伤,耽搁了好些时日了,此次进城看诊,有很多病患要用的草药没有一并带去,便吩咐了那儿的伙计替我回来取……程大人不如先带人赶回去,到回春堂里问一下那位来取药的伙计吧。”
程东俊犹豫了一下,觉得事情还是不太对劲。
卫零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样子,便欲言又止地开口:“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自从安时这次受伤之后,我便发现她对从前发生的事情有些记不太清了,虽然用针喝药来调理之后,她时而能想起一些,但是也还在恢复的阶段,这次她如此匆忙便随人出了山谷,说不定正是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正要往宋府上去呢?”
“但是她留下来的信又做何解释?”
这个……卫零停了一下,便叹了口气:“这得了脑疾的人吧,脑子时好时坏,旁人很难猜透她的意思的嘛!”
这时,躲在暗处的安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程东俊听了卫零的话后,便朝他拱手作别:“卫兄,那程某便先行告退,若是再有关于安时的其他情况,麻烦你及时到府上通知我,我多带来的马匹便留送于你,用它进城会比较快捷一些。”
卫零点了点头,将他和那几位属下送了出去。
……
卫零要把事情安排得妥当,赶在程东俊去到回春堂之前,先一步飞鸽传书去报了信,让堂内的伙计随便把他打发走就行了。
十二月十二日,这天的雪早早就停了,深蓝色夜空上月牙的特别亮,草堂外的几株红梅花还在夜里开着,那两株有十多尺高的桃树倒是光秃秃的,抬头望去,那灰褐色的树干上伸出的细细枝杈映在深空的月亮上,像是一幅凄凉的画。安时坐在堂外,老母已经睡下了,卫零从药堂内端了一碗还在冒烟的褐色汤药出来,递到她的面前:“来,干了这一碗!”
安时双手接了过来,轻轻垫在膝盖上,还是静静抬眼望那两株光秃秃的桃树,说:“卫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桃树开花啊?”
卫零在她身旁也坐了下来,双手往身后撑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回答道:“还早着呢,三月前后吐了新芽慢慢就会出花蕊,一般在初春四月就会开花,不过花期只有半个月左右,大概五月初桃花就差不多全部掉光了……怎么?喜欢桃花?”
安时点点头,低下头抿了一口药,“哇,好苦啊!”
“良药苦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卫零看着她皱起的眉头笑道:“不过呢,这心里头苦的人,不管喝什么,都不会甜。”
安时白了他一眼:“是,你心里就不苦……怎么样,上次进城见着那姑娘没?”她对他抛了个眼色。
卫零摇摇头,“没呢,听说她不是堂里的常客。”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萍水相逢的东西,说不好以后也见不到了。”
安时一口气把那药“咕噜咕噜”全喝了,拿手背抹了一把嘴角,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有缘千里来相会,缘分这种东西啊,可遇不可求啊。”
卫零那么努力去采长生不死草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概在三个多月前有位自远道而来的姑娘特地在他进城出诊那日早早就来到了回春堂,说是听闻堂内有位小有名气的小神医,想请他去为重病卧床的父亲出诊,卫零那日见了她,心里就惦记着了,她就是他心中多年寻找的白月光啊,后来跟安时说起,简直是春心荡漾:“那姑娘,那容貌,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在她的身上……啧啧啧,你懂的吧……只是那日实在是太忙了,没能随她前去,听了她描述了她父亲的病症,我便觉得长生草肯定管用,只是堂里的备用太少,便约了她择日来取,可后来,达亓军便打来边城了,不知是何缘故,她也再都没有来……”
“那你这冒着小命也要采的长生草,原来就是你用来脱单的敲门砖啊。”
卫零抬着头来望着月光,叹道:“唉,不过呢,见不着也好,见着了又能如何呢,又得不到,只能远远看着,那还不如眼不见心不乱呢。”
“嗯,”安时默然地点了点头,声音里有些低落:“对啊,不如不见。”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卫零扭过头来看她,“你可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把程大人送走呢?之前不是还挺着急的说要找到你的亲人吗?”
安时低下头,看着堂外混着黑泥的湿雪,回答:“不找他们了,我只是一家有钱人府上的一个小丫鬟,现在不想回去当小丫鬟了。”
“可你欠我的钱怎么办?我可是下了老本救的你呢!”卫零用肘撞她的肩,故作严肃道。
安时嘟了嘟嘴,装作一脸苦相地说道:“我一介弱质女流,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孤苦无依、身世凄凉……”说着说着就要作痛哭状。
卫零伸了手过来捂着她的嘴,“行啦,别装了,就你这点小伎俩……”
安时望着他笑得很灿烂,那双秀目里也重现了久违的光芒,“能有知心的朋友就是好啊。”说完之后便想起在玉王府里等她回去的那些人:唐果、麻子、老陈叔、嬷嬷、阿才、顾知……那他呢?安时只觉得一想起这个人,眼里便发酸,她揉了揉双眼,说:“卫零,我想好了,等冬天过去后,我便到关外去,寻我的一位朋友。”
卫零瞪大了眼,声音也故意提高了:“你这么穷,居然有朋友?”
安时伸手就上去扭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再说我穷!再说!”
卫零好不容易才挣脱她的摩爪,用手揉着脸说:“就是穷,还不让人说……你在这儿有吃有喝的还能撒野,到别人家去只怕不只是被嫌弃,还会被欺负吧?”说到底他也里也有点不舍得,安时的事他也知道得不少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不管到哪里去都是艰难的。
“我需要写一封信,”安时顿了一下,心里也有些举棋不定,“他应该……会帮我这个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