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进来的男子,约六尺高的修长身体挺得笔直,他那如丝缎一般的墨发用一个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脑后垂下两缕玉带,一身华丽的深紫色锦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飞虎图纹,腰间扎了一条黑色丝纹腰带,腰上系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龙纹雕玉,还有一个玲珑精致的银铃铛,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丰神俊朗,身上又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和高贵。
安时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只觉大难临头,想着关键时刻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那人进来了好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安时轻轻地转过头来望他,只见他背对着床榻站着,手中持着一杯酒走到梳妆台边,将杯里的酒慢慢地倒在香炉上,那细细的烟雾便被熄灭掉了,接着他又伸手去推开了窗,安时盯着他的背,觉得有些眼熟,然后那人也缓缓地转过身来。透过层层的帐幔,安时的瞳孔随着那人的转身渐渐放大,她的心跳变得又快又乱,呼吸都像是快要停止了一样,只见粉紫色的帏幔之外,夜轩之那英气逼人的眉眼微微低着,静静地背靠着梨木梳妆台站着,他细细地把玩着纤长手指上的玉杯,对于眼前帐幔内的香软美人连眼都懒得抬,他耐心地等着,暗影卫此刻应该已经成功潜入了杨千万府内的密室,为他搜罗能将杨千万以及与其暗地里相互勾结的贪官污吏的罪证。
安时默默地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双眼轻轻闭上,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莫名地心安下来,她的气力也慢慢开始恢复起来。夜轩之从梳妆台坐到了茶案上,伸手斟了一杯酒,举在鼻尖下细细闻了闻,又慢慢放了下来。其实今天晚上他已经喝了很多了,但就是没有醉意,他越是喝,脑子里安时的脸就越是清晰,相思像是一柄细利无形的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怎么都拔不出来,这种无法表述的痛楚,已经折磨了他半年。
当室内香炉内熄掉的迷魂香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凉凉夜风渐渐淡下去之时,从床榻处飘出的那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就慢慢重了起来,夜轩之是一个对血尤其敏感的人,他慢慢抬起头来,那一双凌厉的墨眼透着些许寒光,微微眯着懒懒地看了看深色双层帏幔之中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的那个女子,微醺之下的夜轩之,看得并没有很清,但她似乎是醒着的,仰脸睁着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上方,他心里倒是有些奇怪,向来别人送给他的美色,都是妖娆邪魅又大胆主动到令人生厌的,为何这一次,却送了一个这样木讷沉闷的来?
安时自然也感受到了血腥味,她现在只怕夜轩之对自己起疑心,便轻轻地扯了扯被褥,把左臂遮得更严实了些,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夜轩之,突然就变得有些好奇起来,迈着步子渐渐走近,安时眼梢有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心又开始猛烈地跳了起来。当夜轩之来到床榻边,缓缓伸手撩起帏幔时,安时急急就转到左侧背对着他,一手扯起被褥将自己盖了起来,苦不堪言的她只能紧紧咬着下唇,忍着左臂一阵又一阵撕裂样的疼……
“姑娘,”夜轩之淡淡地叫了她一声。
安时躲在被子里,僵着背,不敢作声。
夜轩之察觉到血的味道正是从这床榻之上散发出来的,他轻轻皱了眉,看着眼前躲在被窝里倦缩成一团的姑娘,突然间生出些怜惜来,“姑娘,你不用怕,我只在这里等一会儿,并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是不是受伤了?”她还是没有作声,只是将身子又缩紧了一些,夜轩之决定要看一看究竟,便伸了手去想要将她的被褥掀开,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夜轩之收回了手,转过身来,“进来!”
顾知推开门进来,拱手道:“殿下,我们可以回去了。”
“好。”夜轩之应道,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帏幔里还蜷缩着的女子一眼,说:“顾知,派个侍卫将这姑娘送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去。”
“是!”
安时静静地听完他们的话,接着便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往外走了,门关上之后,她一把把被子掀开,没有痛死,差点闷死,她觉得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赶紧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细细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装,心想这穿的都是什么啊。这时有人敲门,是顾知派来的侍卫,他站在房门外说:“姑娘,在下领命来送你回去。”
安时想了一下,朝门外喊:“这位大哥,我的衣服破了,麻烦你帮我随便找一套男服来可以吗?”
门外的侍卫愣了一下,心想:破了?不会吧,我们的玉王爷向来不好这一口的啊……
“大哥?”安时又试探性问了一声。
“请姑娘稍等,在下去取了衣服便回来。”
侍卫取了一套灰蓝的男服来,送到门口,安时换好之后,把之前身上那深紫色亵衣撕开几块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左臂的伤口,然后又系了一块遮住了脸,才打开门来,定眼看了那侍卫不是夜轩之身边的人,他站在一旁朝她拱手,问:“请问姑娘住在何处?”
安时刚要开口回答他,突然门外又来了一个人,往那侍卫后颈处猛地劈了一掌就把他打晕了。
“赤羽?”安时惊讶不已。
钟离赤羽托着打晕的那个侍卫的双肩,把他拖进房内,然后掩了门,双手按着安时的肩,问:“你没事吧?”安时现在整个左臂都是痛的,被他这么一按,忍不住痛嗞着牙叫了一声。
“受伤了?”钟离赤羽满眼担忧,着急地问,“伤到哪儿了?”
安时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接着又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
夜轩之和程东俊此时已经打道回府,今晚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并不算完全成功,暗影卫在杨千万的府邸里确切要找的东西并没能找到,但是他们确认了一件事,在杨千万手上,的确有能将北疆一带绝大部分贪官污吏连根拔起的罪证,杨千万为人谨慎诡计多端,想要一夜之间将其绳之于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下大概是亥时二刻,宋士志带着湛微然来到了特使府,到殿前来找玉王爷,他们身后的侍卫还押着一个人,那人就是今日劫持湛微然的其中一个。
“带上来!”宋士志走到殿上来,侍卫把那人按倒在地上跪着。
有些疲倦的夜轩之把玩着手上的茶杯,静静地看着,程东俊从席上站起来,问:“宋将军,这是怎么了?”
宋士志望向一旁的湛微然,她抬眼看着殿上的夜轩之,他正心不在焉地等着她开口,湛微然眼里有些猜不透的神色,想了几秒后沉下心来,说:“王爷,我今天在城里,看见你从前的那位叫做福安时的小婢女了。”
夜轩之手中转着茶杯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抬起那双深邃锐利的墨眸,从座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湛微然看到他的反应,心里虽然落寞,但还是往下说着:“今日我和柳絮采青在城中遇险,是她救了我,但是我醒来之后便在杨千万的府里了,不知道那些歹徒把她带去了哪里。”说完便望向那地上跪着的人。
夜轩之大步地走到那人跟前,那个歹徒不停地跪拜着求饶命,“玉王爷饶命啊,小人只是把她卖给了杨大人的师爷,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把她怎么样了!玉王爷饶命啊饶命……”
“王爷,”宋士志开口,“那杨千万的师爷,我是动不了,所以才只带了这厮过来,我们现在马上去杨府抓人吧!”
“不妥,”程东俊伸手挡在夜轩之面前,说:“轩之,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杨府要人,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引起杨千万的怀疑。”
夜轩之那双黑沉的眼望了他一眼,程东俊都觉得那目光寒冷,夜轩之为了安时的事真的会瞬间失去理智,他继续说:“我们去找小安时,并非一定要以我们自己的身份去要人。”
夜轩之紧握着的拳头没有松,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找到她。”
之后,程东俊派了几个武功极高的属下扮作黑衣人去绑了杨千万的师爷,向他逼问安时的下落,最后得知,今晚杨千万在醉霄楼精心准备给玉王爷的礼物,就是那个被下了迷魂香躺在床榻帏幔里的姑娘,就是安时。
而当夜轩之几人快马加鞭赶回到那里的时候,那个被打晕的侍卫还睡在地板上,但安时却是早就离开了。夜轩之又走到床榻边,手上的宝剑一挥,便把那帐幔割了下来,他伸手去掀开那床大红色被褥,而棉裯之上的大片血迹早就已经干了。
夜轩之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眼神阴沉得可怕,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尖刀,抵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脖子上:“立即下令,就算是翻遍整座边城,也要把她给本王找到!”
这晚,便是边城的不眠之夜,每府每户都要大开家门,等着官兵进来搜罗,而被重点搜寻得地方,就是医馆,安时受了伤,很有可能会去医馆上药。
正走在大街之上的程东俊,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夜轩之,说:“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