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启二年七月十五日，祁王暗自离开封地，悄然北上，后有北疆各城受召起兵，前龙骧铁骑猛将耿丞之子耿渚，统帅屠龙军的强将精兵将近五万人，至八月初七，分卷残云般陆续占据北疆将近三分之二的领地，从头至尾不到一个月，运筹帷幄的祁王夜岚之从未露面。

达亓国则被分裂成两派，大台吉依傍于祁王一时势起迅速夺权霸位，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常年在达亓国的疆外打游击式侵犯掠夺的胡人竟然也与祁王夜岚之有关系，他们受利于祁王，在大台吉成功上位之后举兵直入大金宫，暂时受命于刘执。

而达亓国的另一分派，则是以二台吉钟离赤羽为首麒麟军和以夜轩之为首的御林军，宋士志带着官枫回守边城，只要边城一日未破，祁王就到达不了关外。

如今的境况，似乎有些超出了夜轩之与钟离赤羽的意料，两人当初的约定是：利用大台吉将祁王引出，之后再合力歼敌，等情势平定之后，慕国再以宗主国的身份出兵帮助达亓国将其疆外侵扰作乱的胡人一举消灭以永保安定，但眼下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真正要面对的敌人是多么的势不可挡……

祁王的野心，自当年绫王战死沙场后悄然萌芽，直至今日，始终未曾被任何风雨所湮灭，曾经沉寂以销声匿迹，只为等那有朝一日熊熊燃烧的漫天火光，他用来准备与耐心等待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足以令他麻木，摒弃自己的至亲至爱。

“那些属于别人的东西，其实只是一种假象，只要是我想要的，到最后都能到手，你懂我的意思吗，小仙医……”

……

先启元年，九月十七日，在燕靖城的孤落山，微服出访的祁王夜岚之到静宁寺敬香拜佛，这是她母亲生前常来的地方。那日他在下山的时候，撞见一对父女在救治一个羊角风发病的剁狼人，那倒地的人全身青筋暴起，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四肢僵硬而又屈曲畸形，四周的百姓都认为是那人中了邪，都只远远躲着看热闹，而那对父女却毫无慌张的神色，一直守在那人身旁。

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更是清冷绝尘，只是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惹人可怜。

彼时，夜岚之突然心生好奇，便派人去查那对父女，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青葱的孤落山上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山林深处住着一位老仙者，听说是前朝神医，但早已归隐，民间有许多人曾慕名前来拜访，但都会在山上或者竹林里迷路，后来都被山间的小和尚指引至静宁寺，寺内有位女医，据说是那老仙者唯一的嫡传弟子，她在每月的初五、十五和二十五都会下山到寺内，来看病的人只要在静宁寺内上一炷香，就能免费看诊。女医姓福，名安时，至于她父亲与那老仙者的渊源，倒是从未听人说起，只知道这女医小时候险些夭折，之后就一直都被养在孤落山上。”

民间都传祁王夜岚之凛若冰霜，可在她面前却不是这样，他从未自报家门，只持以普通人的身份，而她也只当他是静宁寺住持的客人，受托下山来见他。

“小仙医，我问你，心病是否有药可治？”

“或许有吧。”

“是什么样的药？”

“你喜欢的东西，便是能治愈你心病的药。”

素来素往，随心所欲，尤其纯粹，又尤其慰心。

不知何时起，他喜欢上了这样的简单舒坦，在他的手下，能治病救人、善制奇毒的人比比皆是，但他缺的，从来都不是这一些……

“小仙医，山上如此清冷，想不想随我下山去看看？”

“不想。”

“为什么？”

“住持曾说，世间景色各处不同，又归于大同，孤落山的艳阳风雨，便是这世间的艳阳风雨，人心的至真至纯，都在菩萨合十的掌心之中，想要参透这世间万物，只需看这寺内的人来人往和山上的四季更替便好。”

“那你看没看出来，我是怎样的人？”

“有病的人啊！”

夜岚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确实是他的良药，只是奈何这时日太过短暂，奈何他的心魔太重。

“菩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为何竭尽全力之后还是会被当作弃子，为何粉身碎骨也只会被认作不详，前有母妃因病魔缠身而逝亡，后有太子因愚昧无知而牺牲，可这世间人人都乐于参我一本，他日我若成魔，便要这世间也为我殉葬。”

又一日，在孤落山上，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蜿蜒的半山腰有一间茶馆，路上夜岚之牵着福安时，像牵着自己的孩子，她大病初愈，手里拿着他给她买的糖人，笑得眉笑颜开。

“我爹总是叮嘱我不要随便下山，每个月他都会接我回晋安城里一次，他们都说我不能离开孤落山，这儿才是我的家，我的病也只能在这儿治，如果没有老仙者，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这黄昏落日，能多看几眼，也总是好的。”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冷月无声，云雾迷蒙，夜细雨润物的半夜，安时又一次从梦里醒来，趴在窗前，听雨打芭蕉。

“这世上的往事，但凡是你想要记起来的，便不会真的遗忘，如今梦醒了，可你又当如何抉择呢？”老母问她的这一句，她实在是答不出来。

“福安时，为什么我偏偏就成了你呢？当初你就应该好好呆在山上，哪里都不去的，若是没有祁王，你便不会走到今天吧。”安时沉痛地闭上眼，眼角的泪淌到嘴边，又苦又涩。

八月初十日，祁王亲自带兵，边城告急，四处混战。

同日，达亓国内，在程无的暗中帮助之下，程东俊带兵取下了大台吉的人头，之后，不明真相刘执还带着持有黑手令的程无潜回边城，带到了祁王的面前，同时，夜轩之和钟离赤羽等人领军一路杀回了边城……祁王造反，这次是真的反了，倘若他无法成功，自然也无法成仁。

暮色四合，风卷残云，邑城的城墙之上，夜岚之静静望着天边落日霞光，他一身盔甲戎装，英姿飒爽。

在他身后，耿渚从阶下走上来：“二王爷，依您的吩咐，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属下已经派人从边城里接回来了。”

“好。”夜岚之转过身来，问：“边城的战况如何？”

“达亓的大台吉已经阵亡，如今玉王的御林军和宋士志的戍边军都守在边城之内，眼下若是想要攻城，就没那么容易了……对了，刘执把那执掌黑手令的程无带了回来，您是否要见他？”

“程无？”

“是，大台吉死后，正是这程无救了刘执一命，两人才一同逃了回来。”

夜岚之闭了闭眼，淡淡地问：“落荒而逃的离兵败将，依照军法，应当如何处置？”

耿渚答道：“当斩立决。”

“将那程无先留着，好生查一查，物尽其用，若存异心，便杀了吧。”夜岚之说完，迈着步子离去。

耿渚站在原地，凝望着他那渐行渐远的孤寂背脊，他曾在祁王的面前，像当初他父亲耿丞向太子绫王起誓一样：这一世，只效忠于他，不论是戎马一生，或是战死沙场。

……

邑城西洲，将军府。

安时在回春堂被人带走，也实属无奈，这些人明摆着就是冲她来的，她总不能连累了其他人，来者虽不善，但也并没有刀锋相见，只说是来请人的。当时城内一片混乱，夜轩之等人也并未赶回，安时倒是镇定自若，临走之前对卫零等人还安慰了几句，她并无性命之忧，说不定过几日便回来了。

十恶不赦的祁王对福安时而言，并不是坏人。

安时也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见到祁王，实则上并没有，她在将军府里三日，好吃好穿有人伺候，只要不是出府，其他时间都能自由活动，不过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小尾巴在身后跟着。

安时心想：敌不动，我不懂，但我也不动。

可怜的是在边城里的夜轩之，急的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