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走到书房外的院子时,便远远望见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前的书桌旁,手执狼毫笔,神情专注地写着字。
清婉看的有些入神,细细算起来,他今年也该有三十四岁了吧,却依旧如年轻时那般温文儒雅,气质非凡。
张廷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抬眼向窗外望去,正对上她清澈的眸子。身躯好似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
他放下笔,理了理衣袍,微笑着出门迎她。
“两天前便收到老先生的信,说你要来,怎地今日才到?”张廷笑着引她入了座。
原来是张老先生传的消息。清婉想到,四年前,张廷三十岁生辰,邀请清婉回京都赴宴,当时那请帖还是张老先生交给她的。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个看起来顽固严肃的老头儿,竟然还是张廷的叔父。
“路上遇着了大雪,耽误了些时辰。”
张廷注意到,清婉穿的很是单薄,忙叫人取来了狐皮斗篷和暖手炉。
“帝京的天气向来顽劣,这一入了冬,日子愈发难熬了,还是扬州暖和些。”
婢女端来了热茶和糕点,清婉一路风尘仆仆,才发觉有些口渴,遂端起热茶来喝。一双手连着几天在冰天雪地下握着缰绳,竟冻得有些颤抖。
张廷本不想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看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多年不见,那双眉眼竟越长越像极了她的父亲,令他一下子移不开目光。
清婉喝了热茶,胃里一阵暖意,舒服极了。
张廷收回诧异的目光,说道:“沈巍之女的事,叔父都告诉我了,那个女孩,想必对你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前来找我。”
清婉有些窘迫,十年来第一次见面,竟还是因有求于他。“沈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其父虽犯下滔天大罪,但我无法置之不理。她自幼心性单纯善良,那教坊司,绝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张廷唤来候在槅扇外的贴身护卫张晋,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张晋点了点头,疾步离开了书房。
清婉不知他想怎么做,但却本能的感到安心,在她小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温柔又坚韧,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这世间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有时候甚至都不用她开口,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救出那可怜的姑娘以后,你打算怎么安置她?是想带她回扬州吗?”张廷捧着青白釉茶杯,故作不经意的探问道。
“还没决定好。”清婉淡淡地回道。
张廷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而后专心喝着茶,没有再说什么。
张晋很快便回来了,清婉看的出他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大冬天的,额头上竟渗出了些许细汗。
张廷示意张晋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清婉,“这是礼部尚书郭照的手书,你拿着这个和银票,可以先直接将人带出来,至于落籍的事,还需要一点时间过一下手续,明后两日应该就能办好。”
清婉拿着手书,激动不已,方才的淡定一扫而光。她起身朝张廷拱手道谢,说:“多谢老师。学生先去了。”而后转身快步离去。
张廷似乎没有料到清婉会走的那么快,忙对一旁的张晋道:“快跟去看看。”
清婉出了府邸便骑着马向西面奔去,丢下身后的张晋在冷风中呼喊。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娇艳的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斜倚在凭栏上热情招揽着客人。
教坊司与京都里普通的妓院不同,来的大都是帝京里豪门贵族家的浪荡子弟,也有的只是单纯的过来喝口小酒,顺便谈谈最近官场里,又出了哪些见不得人勾当。
“让我进去!”清婉此时正怒瞪着在门口将她一把拦下的老鸨,伸手狠推了那人一下。
那老鸨想来是没见过这么凶的姑娘,更没想到清婉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一个踉跄,显些摔倒。
清婉闯进了正厅,而后朝四周环顾了一阵。坊间的客人和妓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打量着这个一副想在官府的地盘上闹事的姑娘。
清婉毕竟还是头一回进这种地方,被一群嫖客盯着属实不好受,她转移了目光,偏头看向那打扮的像枝大红花的老鸨,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人究竟什么品味?
“你......”老鸨扶正了胖胖的身子,欲开口叫骂,清婉忽然一脸不耐烦的“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一会。
那老鸨头一回教一小姑娘喝住了,圆圆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只觉着眼前的女子虽衣着朴素,可气质超脱,绝不像她能惹得起的人。
清婉心里想着沈嫣,不愿与她多废话,掏出袖中的手书,道:“把这个人带出来见我。”
老鸨接过手书,惊的下巴都快掉了,双手不住颤抖,“这...这......”
“这什么这?!动作快点。”清婉怒吼道。
老鸨内心暗暗叫苦,今日怎惹上了这两尊大佛?
清婉瞧见老鸨的脸色有些奇怪,心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人呢?”她尽量缓和了语气问道。
老鸨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她伸手指了指楼上的雅间,不敢出声。
清婉抬头望去,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张晋急匆匆地赶到教坊司,一进前厅便瞧见清婉风风火火地往二楼冲去。
楼下的老鸨缓过了神,挥着帕子道了声:“贵人您慢些。”随后火速溜向了后院。
前厅有不少好事者伸着脖子看热闹,很快,教坊司里便充斥着女子的惊叫声,不时混杂着嫖客们各种版本的“你有病啊!”
没错,清婉把楼上的房间都推开门检查了一遍,走的时候也没有把门关上,对于那些正忙得满头大汗的人来说,实在是十分不友好。
清婉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外时,隔壁一位刚刚遭到她无情打断的嫖客,从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斯斯文文地道了一句:“小娘子有空否?”
清婉朝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不置一语,而后一脚踹开最后一扇门。
“嘶。”清婉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这门锁的还挺紧。
“什么人?!”床榻间的男子被这声巨响下了一跳,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一丝不挂,一跃下塌。
那床上同样未着寸缕的美人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缩在床头,紧紧的揪着被褥,两眼通红,挂在眼角间的泪珠一闪一闪的。
“嫣儿!”清婉瞧见床榻上的美人,惊呼一声,登时冲了过去,一把推开拦在她面前的赵衡。
“婉姐姐!”沈嫣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间泪如泉涌。
清婉撇见沈嫣露在被褥外的皮肤上遍布着红痕,锁骨处竟还有几道鲜红的鞭痕,顿时心痛不已。“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紧紧地抱着沈嫣娇小的身躯,低声抚慰,胸间的怒火烧的愈发旺盛。
赵衡恼火道:“你谁啊你!敢打扰爷的好事,不想活了是吧!”
清婉闻声,慢慢转过头,眸中闪着血光,凶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