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殿,书房。
下了早朝后的苏淮还未换下宽大的龙袍,坐于紫檀木雕花桌案后,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没想到,一向深受他信任的内阁首辅竟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今日早朝上还被不少大臣弹劾了一把。
“张爱卿,你打算如何向朕解释?”
那穿着正一品绯色官服的张廷垂着脑袋,跪在大殿下,面色平静,毫无羞愧之色。
“老臣,无话可说。”
“你就算是看上了那女子的天香国色,也不必这么心急吧?明知朕刚砍了沈巍的脑袋,以儆效尤,你还上赶着为那沈氏赎了身,张爱卿你是在打朕的脸吗?啊?”苏淮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
张廷:“言官所言,皆是谬论,还请陛下公允。”
苏淮将手边的折子丢到张廷的脚下,怒斥道:“公允?你想要怎么公允?你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干出这种事,要不要朕现在就派御史到你府上好好查查你?”
张廷淡淡地撇了一眼地上的折子,便知自己不说实话,这般人怕是不会放过他了,便道:“臣,为沈氏赎身,乃是受他人所托。”
苏淮愈发的愤怒,莫非阁老真的与沈巍贪污一案也有关联,“何人?”
“清婉郡主。”张廷淡淡地道,心情却复杂不已,但他知道,眼前的皇帝会比他更复杂。
苏淮愣住了,久久没缓过神来。
张廷继续说道:“沈氏是郡主的同窗,两人皆是老臣叔父门下的学生。沈家出事后,郡主便赶到了帝京,求老臣救沈氏出教坊司......望陛下恕罪。”
苏淮紧握成拳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她既是有难处,又千里迢迢回了帝京,为何不来见朕?阁老果然比朕有能耐的多啊。”
张廷有些不知就里,耳边又传来苏淮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朕记得,阁老做了近十四年的官,一向谨言慎行,这是第一次遭言官弹劾吧?”
张廷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回答。
“因着孝英纯皇后的缘故,你对清婉总是格外照顾。婉婉小时候调皮,不肯好好读书,你总不忍训斥她,还带着她一块玩,朕便与她说,若她再不听话,便给她换个教书先生,她一听,立马就生气了,朕只好抱着她一顿哄啊......”
苏淮说着说着,神情愈发迷茫。
可张廷比他还要迷茫,又想不到该说啥,只好静静地跪着。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苏淮还在说着:“说起来,你对她也算得上恩重如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如,朕将她过继给你做小女儿如何?朕记得阁老膝下无女,如此一来也甚为合适。”
张廷大惊,磕了一记响头:“老臣不敢!”
“不敢?!”苏淮忽抬高了声音,“不敢就带她来见朕!”
张廷又磕了一记响头,郑重地:“请恕老臣无能为力。”
苏淮不受抑制的怒意逐渐蔓延开来,“张崇璟!你究竟是朕的臣子,还是清婉的臣子?”苏淮甚少这样直呼他的表字,显然是气极了。
张廷语气无奈:“老臣自然是陛下的臣子,可郡主......若她不愿见陛下,老臣永远不会逼迫于她。”
苏淮从张廷眼中,没有瞧见丝毫的畏惧,满是不忍二字。“好,甚好,这么说来,倒是朕一直在逼迫你们了?”
张廷无语。
“来人!”
太监总管高盛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请张阁老到偏殿去,歇上片刻。”
*
清婉安置好沈嫣后,天色已近黄昏,她想起昨夜与夏暝的谈话,想着该去阁老府上瞧瞧,徒步走到半路,便被街边的枣泥铺子吸引了过去。
要说清婉活了这些个年,只培养出了两个爱好,一是怼人,二便是吃,虽然身为皇家贵族,这等爱好好像上不了什么台面。
“老板,来五块枣泥糕......不,十块。”
“好嘞。”
清婉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阵阵枣泥香气都吸进了肚子里。
“小姐......小姐......”
正陶醉在美味中,清婉忽发觉身旁好似有人在唤她......
“啊?”清婉睁开眼,转过头看去,原来是张晋,顿时有些尴尬,“你怎么在这?”
张晋眉头紧蹙,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到马车上说吧。”
清婉这才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占了大半个街道。
“行。”清婉接过包好的枣泥糕,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张晋掀开了车帘,她看到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还朝着她微笑。
她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在窗口边坐下,将枣泥糕搁在茶案上。
“郡主,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年纪轻轻,不知迷倒过多少女孩子。可惜,她只惦记着吃她的枣泥糕,还有......老师。
“小阁老找我何事?可是......老师他......”清婉想了想自己昨夜干的那桩事,不知是否连累了老师,她叹了口气,没能再说下去。
那被唤做小阁老的少年是张廷的长子张承,年仅十七,却是国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不仅才华横溢,还与霍容安,齐晔,秦王苏怿三人被合称为帝京四大美男。
“郡主还记得我?”张承有些意外。
“当然记得,”清婉的记性一向很好,她甚至觉得张承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你小的时候,我还往你脸上糊过泥巴呢。你哇的一下就哭了,可把我吓坏了。”
张承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的确,在他记忆里,清婉就是个整日横行霸道的小霸王,占着父皇的宠爱,上至齐国公下至小太监,谁都敢欺负。那会儿,他还是个粉娃娃,小脸长的白白嫩嫩的,清婉每回见着了,总忍不住要欺负一下。
“子承来找郡主,是因家父有难......”
清婉拆枣泥糕的手顿了一下,“哪个混账告的状?”
张承一愣,看来清婉比他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今日早朝上,刑部主事霍煦和左都御史秦明上书弹劾家父为沈氏赎身,或与沈巍贪污一案有染,另有指挥使赵建上奏称......称家父府中藏了一妖女,公然伤他小儿性命,要陛下命刑部追查。”
“这帮牛鬼蛇神可真会瞎编!”清婉气得咬了一大口枣泥糕。“这些人如何这么快便得知了消息?”
张承说:“刑部主事霍煦是齐国公霍江的堂弟,子承听闻昨夜郡主在教坊司碰见了小公爷,想来应当是小公爷传的消息,为的是替他的同窗出气。”
清婉想到昨夜那个给沈嫣披风的男人,喃喃道:“原来他就是齐国公之子。”
张承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担忧,“父亲一下朝后,便被陛下独召了去,这会还关在偏殿里。”
清婉顿了顿,道:“你如何得知的消息?”
张承抬眸:“宫里头,都传开了。”
清婉冷笑一声,老爹呀老爹,你也就这点小伎俩,掀开帘子,对外头的张晋道:“去宫里。”
张晋应诺。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张承微微惊讶,“郡主这便要进宫?”
“你放心,陛下不会真的对老师如何的,他若是真的像处置老师,何必多此一举的将他关在偏殿里呢。待我去会会他,自然无事了。”
清婉面上淡然自若地吃着糕点,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张承紧绷的小白脸松弛了下来,微笑着:“那便多谢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