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到了西直门外,清婉靠在车厢上喝着茶,一阵风吹过,刮起了窗帘。
清婉皱了皱眉,凝视望着外头不远处,穿着一身官服的霍容安。
“停车。”清婉喊道,而后掀开窗帘,微笑着朝霍容安招了招手,道:“小公子,过来。”
霍容安抬眸看向忽然停下的马车,正对上清婉笑靥如花的面庞,他愣了愣,缓步朝马车走去。
“小公子,您是姓霍还是姓秦呀?”
清婉笑的人畜无害,令霍容安有些迷惑。“在下姓霍......”
“啪!”的一声,霍容安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霍容安捂着脸,一脸震惊的瞪着清婉。“你......”
扇了这一巴掌,清婉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眉眼带笑,“告状好玩吗?霍大人?”
霍容安气急,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女人,“你是清婉郡主吧?明明是你不讲规矩在先,我不过是向叔叔陈说了事实,秉公执法而已,怎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今日他去翰林院借阅书籍,听闻早朝上一向洁身自好的内阁首辅宁愿遭受众臣指责也要维护这个女人,除了大名鼎鼎的清婉郡主,他再猜不出第二个了。
“霍公子,我今日不过是想警告你,你若没你爹的能耐,就少多管闲事,下一次,可就不止赏你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我爹?霍容安露出疑惑。
“呀,差点忘了,国公爷最近在府里思过的如何了?劳烦霍公子回去替我问候一声,改天若有空,我再请国公爷喝杯茶。走了。”清婉放下帘子,马车很快重新跑起来。
张承默默地看着清婉,忍不住低头浅笑起来。
清婉扯过帕子擦了擦手,方才那一巴掌,拍得她的手可疼了。“你笑什么?”
“郡主这些年,真的一点也没有变。”
清婉一愣,变?
张廷已经被关在偏殿里两个时辰了,苏淮依旧没有听见他吐露只言片语。
大殿里点着檀香,清淡的香气叫人闻着心旷神怡。苏淮背对着桌案,双手负于身后,盯着墙上的字画。
一旁的太监总管高盛瞧着万岁爷在那头站了快有两个时辰了,心里发怵,低声提醒道:“圣上,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再等等。”
高盛不敢多说什么,默了声。
大殿里有些昏暗,高盛欲出门吩咐太监多取几盏灯过来,一转身,高大的殿门忽然打开了,外头微弱的光亮射了进来,高盛眯了眯眼,一时没有看清来人。
苏淮却叫这声响一震,半响,才缓缓转过身。
清婉穿着一身月白色襦裙,站在殿门外,面无表情。
苏淮不喜欢这个颜色,觉得很像丧服,而且她走的那天,因母亲的丧期还没有过,她便是穿着这样颜色的衣裳,趴在张廷的怀中哭泣。他以前都没有发现,原来她这么能哭,他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着她从日出哭到日落,然后被抱上了马车。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勇气下去见她。
高盛猫着腰站在两人中间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悄悄退了出去。
清婉独自一人走近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都没有想要行礼,便说道:“把他放了。”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苏淮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张已然陌生的面庞,缓步走近了些,“清婉?是你吗?”
清婉皱了皱眉,深不见底的眸子流露出些许厌恶。
“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请陛下放了阁老。”清婉缓和了口气,说道。
苏淮愣了愣,想了想清婉指的事情是什么,语气有些落寞,“你以前......从来不唤朕陛下的。”
清婉顿时有些烦躁,撇开目光。
“婉婉,你不必担心他,朕待会便让他离开,朕今早听说你回了帝京,一时间太过欣喜了......”苏淮颤抖地伸出手,欲握住清婉。
清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道:“陛下若无事,臣女先告退了。”
苏淮有点焦急,“婉婉,你还在生朕的气吗?朕已经命人杀了江生,给你舅舅报了仇,朕......朕还在祭天仪式上为你舅舅正了名,以后......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清婉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淮,觉得他简直疯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朕听说那赵衡昨日惹得你不高兴了,婉婉,你也真是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朕便是了,朕给你出气,何必脏了自个的手,女孩子家家的......”
“陛下是认为,您一刀砍了江生,从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吗?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吗?”清婉终是抑制不住怒气,质问道。
苏淮被清婉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只因陛下的一时愚钝,舅舅手下三千精兵无辜惨死,连累着母亲也没了......陛下以为,用一道圣旨,就可以安抚那些活着的人,臣女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当年清婉到王府不久,听说苏淮下旨追封她娘亲为孝英纯皇后,她还嘲笑他假惺惺的。
“可朕还能如何?”苏淮悲痛怒吼,“朕已经尽力了......已经尽力了,你娘走了,朕比谁都难过!”
苏淮的声音愈发苍老低沉,喉中哽咽,“朕是天子,是一国之主......先帝从小便教育朕,要勤政爱民,严肃法纪,要做一个明君,一个英主。可朕当年才登基多久,那帮前朝老臣,一个个便开始分门植党,相互攻歼,诓骗于朕!朕能如何?把他们全都叫过来,排成一排,挨个砍头吗?!”
苏淮仰面长呼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眸中不住的向外淌着泪水,“静姝惨死,朕如何不心痛?自从韩允将诬陷的罪证交到朕手中,整整三个月了,朕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朕知道,是朕无能,可大错酿成,你们都只会怨朕一人,又有谁能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做?”
苏淮哭的憔悴无力,委屈的像个孩子,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算舅舅犯下大错,你为什么要把我过继给怡王殿下?”
她终于亲口道出了困扰了她六年的疑问,是的,比起他的昏庸和误信奸臣,她更气他在那个时候抛弃了还年幼的她。
苏淮抬眸对上清婉微红的眸子,眼神逐渐清明,“那会......朝里都在讨伐佟佳氏,朕一开始也没想过要送你走,是张廷......张廷他告诉朕,把你留在宫里,怕会招人报复。他说,八弟品行端正,淡泊名利,不喜参与党争,你去了扬州,定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张廷?清婉浑身颤栗,胸口剧烈起伏,疑惑不解。“他知道我不想走的......”
苏淮安抚似的握着她的双臂,道:“张阁老是你的老师,他最关心你了,他说这对你好,朕便答应了,朕从来都舍不得你走的......”
对,阁老一定是为了她好,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这是他的主意,令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家破人亡的痛苦之中。而且,如果不是出了舅舅那桩事,她早应该被封为储君了,那东宫都已经盖了一半,怎么就突然要她走了呢?
苏淮瞧着清婉神情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个子长高了不少,怎的这般消瘦,看着没小时候可爱了,可是八弟苛待了你......”
清婉委屈的摇了摇头,泪水弄湿了苏淮宽厚的手掌。
“莫哭了,爹抱抱......”
清婉渐渐松下戒备,脑袋靠在苏淮的肩头,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样。
天色逐渐黯淡,城楼上点亮了一排排宫灯。
张廷仍站在马车旁,望着重重宫门,一脸惆怅。
“爹,很晚了,别等了,我们回去吧。”
张廷缓过神,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失落万分。
*
凤阳宫。
一袭绛黄色宫装的美妇坐在桌前已经近半个时辰了,一双美目露出深深的忧愁,一席佳肴热了一遍又一遍,却仍没有动过。
“皇后娘娘,”凤阳宫的嬷嬷走了过来,俯下身说道,“陛下已经同郡主在青云殿用过晚膳了,今儿个应该是不会来了。”
皇后田氏叹了口气,道:“罢了,用膳吧。”
她抬起手欲拿起面前的筷子,忽又放下,对嬷嬷道:“你去看看,景光的书念的怎么样了,可有偷懒。”
嬷嬷知道皇后一向对二皇子的学业很是上心,回道:“娘娘,二皇子念了一整天的书了,这会儿在翠竹轩里教三皇子下棋呢。”
皇后皱了皱眉,道:“这孩子,怎就这么喜欢偷懒呢?你快去把他叫回来,本宫想看看他最近的功课做的如何了。”
嬷嬷:“娘娘,二皇子每天都起早贪黑的读书,这会不过是陪三皇子下会棋,无妨的。”
“这孩子,本宫一忙起来忘了盯着他,他便懈怠了。也难怪他父皇总说他是个榆木脑袋,半点不灵光。”
嬷嬷:“娘娘,二皇子自小跟在您身边长大,有您的苦心教导,怎么会是榆木脑袋呢?老奴倒是瞧着,二皇子的那位老师资质平平,才学疏浅,二皇子跟着他,学不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