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娘亲呢?我记得,我娘亲是十八岁的时候才嫁给了陛下,您比她还小一岁,却十六岁的时候便成婚了。”
程敏轻轻地抚着清婉的发梢,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娘亲十五岁的时候便来到帝京了,那时候,你外祖父很仰慕你师公的才学,经常到他府上做客,谈经论道,你老师是三个兄弟里唯一一个会古博尔语的,便与你娘亲走的近些。后来,你外祖父想让你娘留在国子监学习中原文化,就顺便让她和你老师定下了婚约。”
清婉一怔,坐起身,“我娘竟然还与老师定过婚?为何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呢?”
程敏说:“这桩婚事,当时是你外祖父和你师公私自定下的,后来没过多久,你老师喜欢上了宁国公府的三小姐,便去找你娘商议着怎么把婚退了。”
清婉惊讶不已,催促道:“然后呢?”
程敏说:“你娘自然是答应了,他们两个本就如兄妹一般,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你老师和那位三小姐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他能幸福,你娘也是很高兴的。”
清婉心里一阵恍惚,张廷虽为庶长子,但从小就是几个兄弟中最出众的,他的发妻冯氏也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嫁给他十三年后便去世了。
张廷为她守了三年制,至今都没有再娶续弦,这么多年也只有萧氏一房姨娘。这在高官中是很少见的。
所以,他是为了感谢母亲当年放手成全了他和冯氏,才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吗?
清婉闭了闭眼,她不该去想这些事情的,他于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程敏细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温和地说:“你在想什么?”
清婉把程敏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来,轻轻握住,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觉得有点冷了,我们进去里面坐吧。”
程敏点点头,招手示意张璇过来。小姑娘一张小脸冻得红通通的,裙裾也湿了一大片。
“娘亲,璇儿刚才摔了一屁股。”张璇皱了皱眉,说道。
要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在冰上摔了一跤,就该哭着找娘了。好在璇儿的性格随她娘,还能自己爬起来接着玩那么长时间。
程敏也不责怪她,伸手搂过,抽出帕子擦了擦她发梢上的冰水,说:“娘带你去换身衣服。”
“璇儿待会要和爹爹去打叶子牌。”张璇仰着脑袋,期待地望着母亲。
程敏摇摇头,说:“只许在一旁看着,不许上手。”
张璇嘟了嘟小嘴,垂头丧气的。
张玄德散席后和张廷,张承等人去同新堂打叶子牌了。
清婉和程敏带着张璇回去换了件红色的袄子,又一起去了同新堂。
清婉走进同新堂时,张廷正靠在圈椅上看书,他换了一件青色的直裰,像个闲赋在家的书生。萧姨娘坐在一旁的罗汉椅上静静地绣着什么,清婉撇了一眼,好像是几只大雁。
“大表叔。”张璇跑到张廷跟头,“我爹爹呢?”
张廷放下书,微笑着说道:“你爹在里头和你两个表哥打叶子牌呢。”
张璇随即望向了母亲,程敏无奈地牵着她进了里间。
清婉在圈椅上坐下,萧姨娘起身给她行了礼。清婉朝她点了点头,对张廷说道:“老师不和他们一块打吗?”
张廷说:“打了几局,总是输,也没什么意思,就出来了。”
清婉嗯了一声,静静地坐了一会,又望向了一旁的萧姨娘和她手中的绣绷。
她绣的真精细,清婉从来都没有碰过这些女红,也还是能看的出来她绣的很好。
“你这绣的是什么?”
萧姨娘一愣,似是没想到清婉会主动和她说话,遂柔声答道:“妾身在给老爷绣帕子。”
萧氏是冯氏还在的时候,给张廷抬的姨娘,冯氏生完两个儿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便主动给丈夫找了一房姨娘照顾他。
“你绣的应该是平绣吧,我以前见过府里的绣娘用平绣绣过香囊。”
萧氏笑了笑,说:“没想到郡主还懂这些,妾身是绣的平绣。”
女孩子家懂这些原本是很正常的,只是放到清婉身上会有些稀奇,认识她的人都想象不出来她会安安静静地做女红,和人讨论哪种颜色的布料配哪种花样好。
清婉忽起了兴致,也想尝试一下做女红是什么感觉,便向萧氏要来了绣绷和针线,有模有样地跟着萧氏绣了起来。
张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笑,又低下头接着看书。
清婉试着绣了一枝玉兰花,绣的不好,歪歪扭扭的,可她还是很喜欢,举起来在灯火下看了又看。
萧氏讨好地说:“郡主绣的兰花真好看。”
张廷看着清婉很是得意,就笑话她说:“你那绣的是兰花?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清婉气恼地:“那是您没眼力,姨娘能看得出来就行了。”
萧氏听见堂堂郡主唤她姨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清婉又在帕上添了几根枝条,看着更喜欢了。窗外响起了爆竹声,是府里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放烟火。
张璇听到声响,一溜烟跑出来,兴奋地喊道:“表叔,我要去放爆竹。”
萧姨娘放下绣棚,对张廷说道:“应该是二爷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呢,妾身带璇姐儿去看看。”
张廷点点头,说:“去吧。”
清婉坐在圈椅上,静静地琢磨着怎么绣更好看些。里间偶然传来笑声,大致是她的姨母陪孩子看着看着自己忍不住上手了,还赢得盆满钵满。
张廷见她难得碰这些女红,还绣得那么认真,心下有些诧异,又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今日在宝林寺,陛下和我说起,你有好些天没去给他请安了。”
清婉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最近比较忙,就懒怠了。明日会去的。”
张廷温和地说:“你每日除了读书写字,还有什么可忙的吗?”
清婉一时间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起,自从宋谦的事情发生后,她渐渐发现,苏淮虽贵为一国之君,可很多时候他根本维护不了她,那些人那样羞辱她的母亲,他除了怒气冲冲地定罪,什么也做不了。
天子可以轻易取人性命,却永远改变不了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有些害怕,若是将来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宋谦,她该如何自处?
她低下头,拆着绣绷,说:“学生给您绣了方帕子,您看看喜欢吗?”她绣的是白玉兰花,他住的明宣堂外就种了很多白玉兰树,他应该是喜欢的。
张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柔地唤道:“凌秋。”
清婉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唤自己。凌秋是她的表字,而且是她及笄那年张廷给她取的,取自宋庠的诗句“嵇阮生平忆共游,此君高节最凌秋。”
“老师,学生最近在想宋谦的事,”清婉感到一阵无力,“学生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样以死谏言。”
张廷说:“你为何认为他一定是为了向陛下谏言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清婉不解:“他为了杀几头鹿,搭上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如果不是冲着学生来的,还能是为什么呢?”
张廷注视了她片刻,说道:“你不要忘了,宋谦至今没有认罪,他不过一个鸿胪寺少卿,犯得着做这种事吗?”
清婉惊诧不已,“您是说有人在背后借着他的手搞鬼?我记得,韩允一心想为他洗罪,所以那些人才动了杀心?”
张廷不置可否,清婉却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在朝堂上与宋谦牵扯最深的,就是齐国公霍江了。如今齐国公因青泊之事被停职在家,如果有人想对他不利,一步步除掉他的党羽,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时机。
清婉倒是挺希望这是和齐国公有关,虽然顺带牵扯到了她,可若齐国公能被打压,她倒是喜闻乐见。
张廷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说:“我不认为这事和齐国公有关。”
清婉有些失落,“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张廷合上书,说:“你这小脑袋本就不大好使,还整日一个人闷在宫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间长了容易出事。”
张廷好像一向不喜欢和她谈论政务,他是内阁首辅,朝中有什么动向他都一清二楚,可却很少和她谈论,有时她主动提起朝中之事,他便随口说两句就转移了话题。
清婉垂下脑袋,欲言又止。
“走吧,我们出去看烟花。”
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婉抬起头,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眉目浅笑。清婉的目光望进他带笑的眼眸中,心立马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还看什么烟花呀,看他不就好了吗?
正想着,张廷已经缓步先行,清婉忙起身跟上。
除夕之夜,绚丽夺目的烟火照亮了皇城的夜空,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美丽。
齐国公府却是一片寂静,下人们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屋里烤着碳火,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围在一起,打着络子打发时间,静静等候着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