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景仁宫不仅格局辉煌,修葺精致,还很有些历史色彩。康熙帝和其兄长,也就是顺治帝皇二子福全,兄弟二人一直感情甚笃。康熙帝甚至曾命宫中画匠,绘制一幅自己和兄长福全共坐桐树荫下的画,以示两人共老。在康熙四十二年,福全过世时,康熙帝在丧期以哀沉的心情居住景仁宫致哀。
还有清孝康章皇后佟佳氏、清雍正朝熹贵妃、清乾隆朝纯惠皇贵妃苏氏、嘉庆朝孝淑睿皇后喜塔腊氏、清咸丰朝婉贵妃索绰洛氏都曾在这里居住过。而清同治朝敬懿皇贵妃赫舍里氏、庄和皇贵妃阿鲁特氏,也就是现在四太妃中的瑜妃和珣嫔,两人则是封嫔时曾在景仁宫接过册宝。
我转了一圈,回到院中,眼见株叶上的石榴花开得正盛,一簇簇,一团团,一丛丛,每一朵都如同喷吐的火舌般烈艳,每一树就像一匹瑰丽无比的锦缎铺展在天地间。
我扫视着两边一直规规矩矩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微微颔首,随口问:“这是新种的石榴树?”
身边搀扶我的宫女恭谨答道:“老佛爷吩咐,宫中新进妃嫔,所居宫室多种桂花、石榴二色,以示新贵入主,内宫祥庆,取多子多福之意。”
我点点头,“劳老佛爷费心了,”随后又朝白歌蹙一蹙眉,白歌自当会意,从袖子里掏出来几色荷包,里头揣着满满当当的银子元宝,我含笑道,“你们也累了一日,这些银子就当是打赏你们喝茶的。”
一众太监宫女齐齐跪下谢我。我忙叫了起来。
白歌刚把银子分发下去,还未及进了正殿,宫门外就已经有小太监急急过来传话说:“吉时已到,该去清宁宫行册位礼。”
我问:“这么快么?”
小太监笑道:“自然,皇后娘娘正位中宫礼昨儿就先做过了,今儿一早也已经和皇上一道去了宁寿宫给老佛爷行了礼,诸事妥当后这才命奴才们分别到珍主和瑾主这里来传话,珍主还要快着些,千万别叫老佛爷等急了。”
我笑,顺势塞了一包银子给小太监,“那就请公公领路吧!”
清宁宫前设有黄幄,更有黄案于幄内,正副使节至清宁宫宣读册文,进满洲、蒙古、汉字三种表文,依次宣读,并行庆贺礼,我和子玉双双跪地接过册文,并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礼成,正副使节退下复命。
并未在清宁宫见到慈禧和光绪皇帝,礼毕后,回到景仁宫问过才晓得原来慈禧和光绪皇帝在行册位礼时应在乾清宫阅览册宝,日头已过晌午,从一大早忙到现在我甚觉疲累,刚想进殿中卸下头上身上戴着挂着的劳什子去榻上歪着休息一会儿,高万枝、戴春荣就匆匆过来笑说慈禧的赏赐已到了门口,并还是李莲英亲自送来的。我总不好怠慢,只得起身请了进来,李莲英礼数周全,先施礼请了安,满面笑意对我道:“老佛爷特地命奴才将这些赏赐好生送至景仁宫来,奴才委实不敢怠慢。”
我向外头淡淡看了一眼,果然很多,前头皆是些绫罗绸缎,金具玉器,片刻,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微笑道:“多谢老佛爷赏赐,尚不能去宁寿宫给老佛爷磕头,奴才之心还请李安达代为转答,李安达也辛苦了,不若喝盏茶歇歇再走。”说着,我随即朝白歌吩咐说:“还不赶紧去给李安达沏一壶上好的龙井来。”
白歌应声刚抬脚要去,李莲英忙笑道:“不必了,奴才哪里能歇得了,这不还得给瑾小主送赏去,”又道,“小主的心意奴才必定带到。”
我瞅了白歌一眼,白歌会意,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三锭金元宝送上,我上前笑道:“本宫初来乍到,还望李安达日后多多徇导才好。”
李莲英先辞了辞,我当然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就又多笑说了几句不得反驳的话,最后李莲英以一种看似为难的姿态收了,看着他离去的谄眉背影,脑子里生生浮现出六个字:伪君子,真小人。
随后,其他太妃的赏赐便也一个接着一个地送来,只晓得这些太监宫女都是有几分体面的一个也不好得罪,不停地迎来送往,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
眼见着阳光逐渐暗淡下去,透过窗纱在黑漆小几上投下一道梅红色的斑驳光影,交叉纵横宛如竹枝被秋风吹得凌乱,景仁宫中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白歌、莺儿、鹊儿三人正在耳房清点赏赐入库,高万枝、戴春荣依旧在宫外等候来人,我也不敢睡着,只懒懒地靠在小榻上环顾四周,还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高万枝在门外请安的声音:“瑾小主吉祥!”
我忙起身,还未走至门廊,子玉就已经含笑走了进来,面上笑意正好不浅不浓如沐水春风,叫人看着舒心无比,“平日里看你倒活泼,这才哪到哪怎么就蔫了?”
我轻轻笑叹道:“姐姐还不晓得我,最怕这些应酬之事。”
子玉携着我的手缓缓坐下,“刚我从外头进来看着赏赐不少。”
我笑问:“姐姐的永和宫赏赐应该也一般无二吧?”
子玉点一点头,淡淡道:“这是好事,说明宫中有人看重咱们姐妹,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我低低叹了一声,“我知道,”默了一会儿,见屋子里除了我和子玉,只有霁月伺候,才又道,“但其实,我打心眼儿里是不想要这些赏赐的。”
子玉问:“为什么?”
我垂眸,“常言道:拿人的手软。我只是不想受制于人罢了。”
子玉微微笑道:“不过是一点子赏赐,又能如何,但凡新人入宫都有这个规矩,”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若实在不喜欢,日后寻个由头慢慢还回去也就罢了。”
我点点头,忽想到什么,起身去到妆奁前拿了上次的鼻烟壶过来,又笑道:“上次去稻栖阁原是要还姐姐东西的,结果中间出了个岔子,反倒忘了,又给我拿了回来。”说完,我就将手中的鼻烟壶递给子玉。
子玉一笑,拿过手中摩挲把玩一番,“亏你还记着这个东西。”
我笑,“上次拿出来莺儿、鹊儿都说是极好的东西,姐姐在广州时送给我,我一直留在身边,想着现在倒也用不着了,况且宫中人大多势利,姐姐向来俭朴,但都说入宫后总要有些好东西傍身才不至于被冷落,而且这个东西终究是姐姐的,我如今拿着叫有心人看去大做文章也是不好。”
子玉笑起来,“你说的不错,以前你说这个好看我才给了你,再言你如今身边也不缺个东西,”她目光在鼻烟壶上轻轻一扫,又抬手将鼻烟壶在我眼前晃一晃,笑看我道,“那这个我可就拿回去了?”
我展颜一笑,轻“嗯”一声,点了点头,随眼望着窗外夕阳半边瑟瑟半边红,原来紫禁城中就连夕阳都跟外头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