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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听后,轻笑着垂下眼睑,低低道:“有错便该责罚。”

我望着他道:“可是翁同酥大人和皇上情如父子。皇上真的下得了手吗?”

载湉吐出一口气,沉声说:“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若是因为是朕的老师就错而不罚,实在有失不公。”

我道:“可是皇上,天子犯法何曾与庶民同罪过?”

他道:“以往没有,那便自朕而始。”

载湉这话一出口,着实叫我吃了一惊,也难怪他是能做出“维新变法”这样举措的人,而后载湉又向我控诉几句李鸿章的不是之处,我好言劝慰两句,他胸中的怒气就也渐渐消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想李鸿章偏不安生,居然还闹到了慈禧那里,弄得前朝后宫一时沸沸扬扬。窗外的雨“哗哗”下着,犹如千万条银丝,荡漾在空中,恰如串成的珠帘,我看在眼中却根本无意欣赏这样的美景,宁寿宫中此刻气压低沉一如窗外天空中笼罩着的乌云,似乎有难以遏制的怒意弥漫在空气中感觉马上就要爆发。

原本慈禧叫了后宫众人来宁寿宫品茶闲话,结果还未说得几句,载湉也至,慈禧便向载湉提起了关于北洋水师的话,“李鸿章自元年始掌管北洋水师多年,甚多经验,皇帝实在不该在朝上对李鸿章说出那样不过脑子的提议来。”

北洋水师一直是载湉的一块心病,他本就对李鸿章气恨难消,今日又听了慈禧这样的话,怎能不怒,便全然不管旁边还有众人,猝然竖目道:“老佛爷,当今局势眼见着紧张起来,朕身为一国之君,理应知晓有关北洋水师的一切军务,只听李鸿章一人之词怎可明晰,”又道,“常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今朕却连自家水师大权都不能掌握,将来何以面对强大的日本与西方诸国?”

慈禧忽大笑道:“强大的日本?”言语间特意加重了“强大”二字。

载湉目光沉闷地看着她,道了一句:“是。”

听及要谈前朝政事,因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众人皆自觉行礼欲要退下。我自然也跟着大流行礼正要一道退出宁寿宫,脚尖却还未及跨出一步,慈禧就道:“珍嫔留下。”

步子凝滞下来,只得回头继续听着两人说话。

子玉和荣寿公主听得慈禧忽叫住我,大约也知道没什么好事,身子都跟着一震,踏出屋子前两人都回身朝我隐隐地抛来一个甚为担忧的目光,我见之则是耸耸肩,并付出微微一笑,好让她们放心。

几位太妃最先退出宁寿宫,现早已远去,我侧目静静看着她们的背影倒不得不感叹一句她们那“世事如云任卷舒”的淡然态度,很快,几人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天上的雨点像筛豆子似的往下掉,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蒙一片,仿佛天地间只有隆裕那一抹渐行渐远的明黄色最为显眼。

我心里一阵恶心,稍撇了撇嘴,收回视线来。

慈禧目光扫过我,又扫过载湉,缓缓捧起小桌上头的瓷盏抿了一口,随后只蔑然道:“不过弹丸小国耳!”

载湉听言,脸一时急的煞白,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说道:“日本明治维新举措颇丰,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国力日渐强盛,即便算不上什么强国,但也绝非是大清可以小看的,即便北洋水师实力不弱,却也得要严阵以待不容差错才好。”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些话对于慈禧来说不过是对牛弹琴。

慈禧的充耳不闻尽在意料之中,她只安然细数以往的功劳簿道:“八年时,皇帝才多大,朝鲜发生壬午兵变。丁日昌奉命率威远、超勇、扬威三艘军舰赴朝以壮声威。清军拘捕大院君,迅速平定叛乱。

十年时,中法因越南问题再起战事,为加强海防力量,‘超勇’、‘扬威’开赴南方,准备会同南洋水师的‘南琛’、‘南瑞’、‘开济’、‘澄庆’、‘驭远’,组成特混舰队一起南下。日本看到大清对法作战,便试图在半岛挑起事端,唆使朝鲜亲日的开化党发动政变,驱逐驻朝大清军队。为稳定局势、震慑日本,丁汝昌奉命率‘超勇’、‘扬威’从上海北上,并指挥‘威远’运送淮军增兵朝鲜,很快平息局势。

况且北洋舰队各主要战舰舰长及高级军官几乎全为福州船政学堂毕业,并多曾到西方英国海军学院留学实习。中层军官内多有原留美幼童,被召回后到福建水师学堂学习海军后服役。舰队内一直亦有外国人担任军官作技术专家及指导。北洋舰队的军官多能操英文,内部指挥命令亦是以英文发号,”说着,慈禧含笑打量了载湉两眼,“说起来,皇帝的英文尚在学习中,恐无大用。”

载湉面对慈禧的列举与挖苦全然不怯,只道:“老佛爷只道八年、十年之事,却不道十一年时,清廷深受法国舰队横行无忌地刺激,十六年时,琅威理‘升旗事件’发生后,北洋水师洋员数目更是锐减。”

慈禧微微蹙一蹙眉,眉心便似笼了一层愁烟,“皇帝如何知晓十六年北洋水师洋员数目锐减?”

我心随之一怔。

载湉却只作不觉,嘴角含了一抹浅淡平和的态度,沉着说:“琅威理‘升旗事件’在前朝中还有何人不知?”

慈禧眼睛看向我问:“珍嫔也晓得么?”

我含笑低下身躯,“老佛爷明鉴,此事奴才并不晓得。”

慈禧“哦”了一声,机巧说:“不过哀家听说前几日皇帝下朝后怒气冲冲的进入景仁宫,难道就没有跟珍嫔说起过北洋水师的事情?”

我淡淡一笑,眼眸看向载湉,“皇上从未跟奴才提及过北洋水师之事,只是那日皇上心情的确不佳,进了景仁宫一言不发,奴才随口宽慰了几句而已,”又道,“后宫不得干政,奴才知晓的。”

慈禧凝视着我道:“珍嫔果然与众不同,只是随口宽慰几句就能叫皇帝怒气尽消。”

我眼睛始终盯着身侧的载湉,随后笑道:“皇上不嫌弃奴才愚笨罢了。”

载湉未管慈禧是否开口,只回看着我道:“珍嫔性行温良,端庄淑睿,甚得朕心。”

慈禧含着浅浅的笑意道:“看来皇帝大有封珍嫔为妃之意。”

载湉正色道:“待珍嫔育有子嗣,便仰承老佛爷慈谕、以册宝、封尔为妃。”

慈禧听言,面色明显不快,却也无法驳斥这话,只是沉默着。

想来,慈禧应该心中已有决断,她是不会让载湉和我有孩子的。

我低首,心中自然也十分清楚自己和载湉是不会有孩子的,因为历史不会错,不过今日在载湉提及子嗣时,我能看见他的目光中宛如有一汪清泉般的眷然,隐约其间又有几许春花亮蕊闪烁,我才恍然发觉他有多么期待一个孩子的降临,期待一个我和他的孩子降临,此时摆在大窗下的一盆海棠花悄然落入眼中,层层叠叠地开得正娇艳,颜色鲜红得像是我心中沁出的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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