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雪这一卧就是一天,晚上幽冥来到她的门前,想要进去看看她。
颜颜:“尊上留步。尚夫人吩咐,说她需要静养,不让人打扰。”
幽冥:“也包括我。”
颜颜:“是的,夫人特意交代了。说她现下乏得厉害,等她歇好了会自行去寻您的。”
幽冥:“她今日过得怎么样。”
颜颜:“尊上恕罪,奴婢实是不知。夫人她已然睡了一日了。奴婢守在门外,见不着屋内状况如何。”
幽冥:“也不曾用饭?”
颜颜:“是。”
幽冥:“吩咐厨房准备些留得住的吃食,尚夫人一醒就递过来。”
颜颜:“奴婢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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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夜色中,九原城里华灯初上,大大小小的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虽说国家刚刚沦亡,但城里的贵族依然不忘纵情声色,各家青楼妓院,生意仍旧红红火火。是啊,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与他们何干呢。不论谁做主子,只要不涉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那便没有关系。反正妖自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被任何宗族待见过。仙族嫌弃他们持身不正,魔族嫌弃他们修为不高,鬼族嫌弃他们入不了轮回,就连比他们弱小的人族,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害怕厌恶多过尊敬。就连妖族内部,也免不了相互之间的排挤和倾轧,种族之间的斗争从古至今从未停歇。在这样的氛围下,妖族人大多养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少数有志向的妖人会尝试着修仙,然而即便最后大功告成,在真正的天仙眼中,妖仙连人修成的金仙都不如,妖仙往往最后成为了诸位天仙的坐骑或是小童。当然,妖还有另一条路,修魔。但是这条路自从五千年前仙魔大战魔族落败之后就断绝了。
当时以显元大帝白泽为首的仙族与魔道祖师蚩蠡率领的魔族发动了一场波及六族的大战。仙魔二族最为强大,其他几族纷纷站队,人族和精灵族跟随了仙族,鬼族和妖族则投了魔族。可是,妖族并不似其他种族一般团结一心,长期以来,妖族内部斗争不断,主要以蛇族和狐族的矛盾为核心。当时的妖族族长是来自蛇族的太攀,他选择了效忠魔族,而与他对立的狐族,表面上支持他的决定,私下却暗自投了仙族。战场上的关键时刻,狐族倒戈相向,助白泽击败了蚩蠡。最终被昊天赐姓白,成为了众妖之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与之相对的,蛇族开始变成了妖人各种族中的最底层。蛇族男女老要么被充军流放,要么沦为仆役、娼妓。
此刻,坐在云斑对面唱小曲的女子,便是来自蛇族。梓媚又是坐在云斑的膝上,她此时真真是困惑了——大巫医身份高贵,既有了自己服侍,大可不必再外出狎妓;若要新鲜乐子,那大可不必带上自己。况且,相处了一段时日,梓媚也不觉着大巫医是见色起意的庸俗男子,他表面上放荡不羁,实际上却有着许多古怪的规矩,比如他随身奴仆中,除了自己竟是一个女性都没有;又比如说同他***好过的姑娘,他都下令让人悉心照看,不让她们受别的宾客欺辱。
“好听吗?”一曲毕,云斑开口询问梓媚。
梓媚:“银环姑娘是这春熙苑中的头牌,自然是差不到哪去的。”
云斑:“你也曾为那些上门的宾客唱曲?”
梓媚:“客人要我唱,我怎能不唱,只是,我唱的不太好听罢了。”
云斑:“唱来听听。”
梓媚站起来,走到云斑身前。
“(赤沙族方言)月光下
我的心儿很幽静很幽静
今夜的沙漠多么美丽
我要在你耳边窃窃私语
把心中的爱悄悄说给你听
这份爱藏在沙漠的风沙里
这份爱藏在天边的月亮里
这份爱藏在绿洲的湖水里
让我轻轻的靠着你
让我把这份爱送给你
……”
虽然一早就笃信梓媚就是当年的阿育雅,可当她口中吐出赤沙一族的方言时,云斑还是不免激动了起来——是她,真的是她,没有认错。这些日子以来,云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只不过他始终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怀疑,他实在是太希望找回他的阿育雅了!在遇见梓媚的当天晚上,他就杀了哈齐,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相信,自己已经找对了人。即便是找错了人,他也宁愿自欺欺人,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这一次看上去那么接近,他怎么能接受一切又是一场空呢。正如云斑那日对银雪说的那样,魔族之人,都是极端偏执的。不过,按理而言,云斑这样的心性,他的修为应当不会太差才是,为何身子一丝真气也盛放不下,他自己至今也不曾搞明白。起初,他常常自卑于自己的体格,不过现在他手握大权,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能力保护阿育雅,而阿育雅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见着云斑眼中的狂热,梓媚大为不解,她自觉这首小曲唱腔普通、唱词也普通,可眼前的云斑却激动地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
云斑:“你是赤沙族的人……”
梓媚:“我不知道什么赤沙族。”
云斑:“那你为何会说赤沙的方言。”
梓媚:“我似乎从小就会这首曲子,但我也不解曲中意思。”
云斑捧上她的脸,摇头说。
云斑:“没关系……没关系……”
随即轻轻地啄了她的唇一口。这两人早就坦诚相见,加上梓媚本就出身风尘,这一吻本不应让她的心有所触动。可梓媚却觉得,这一吻与过去所有的都不相同,摩擦的一瞬,仿佛传达出了无限的宠溺之情,令她心头一热。随即她又想起云斑曾对她说他心里有人,“想来是自己刚刚表现的有些像她吧”梓媚心中暗自想,又将刚刚有了温度的心泼冷了。
见着梓媚表情的变化,云斑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妥,想到自己今天来此的正事,他心下明白,现在不是相认的最好时机。他回身坐下,对着刚刚被自己晾在一旁的蛇族女子银环说。
云斑:“你们蛇族现在的领头人是谁?”
银环不言语。
云斑:“你可知我是谁?”
银环:“您是魔族的大巫医,是当今天下除了魔尊和尚夫人最尊贵的人。”
云斑:“那你应该明白,就算你不开口,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银环:“请便,蛇族虽已没落,但还有些骨气。”
云斑:“有没有骨气我不知道,可没本事确实是真的。”
银环一双眸子直直的瞪着云斑。
云斑:“若我落到你们这个地步,不论如何也要为自己和后人的前途搏一搏,怎会似你们一般忍气吞声数千年,过了那么多代,仍毫无作为。”
银环将自己的头颅昂得高高的,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一族人的身家性命,怎能说拼就拼。”
云斑:“这就是你们斗不过狐族的地方了。当年仙魔两族原本势均力敌,因妖之国与魔之国位置相近,首当其冲,所以你们蛇族将宝压在了我们魔族这边,可偏狐族敢冒大风险,将宝压在了远在天边的仙族身上,如今得了大富贵。”
银环:“您是在嘲笑我祖当年错选了魔族?”
云斑:“非也非也,我是在告诉你一个道理:富贵险中求。”
银环:“当年魔族若肯收留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有今天?”
云斑:“魔族当年大败,祖师身死,自顾且不暇,又怎能庇护你们,徒增负担。讲情义道德?小姑娘,现实一点,大家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银环:“你说谁是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随即消失
云斑:“据我所知,蛇族的族长也不过才才满了五百岁而已。蛇族若想修仙,少说也得有千年修为。可若是修魔,那就快得多了。”
银环十分警惕,现在看来云斑是知道她的身份的。然而蛇族落魄了那么久,数代人的积攒,好不容易才渐渐恢复了点元气,贸然就暴露在不知根底的人面前,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银环:“您说笑了,这么多年过去,妖族人早已忘记修魔的法子了。”
云斑:“可我记得,而且,狐族也记得。”
银环:“什么意思?”
云斑:“白灵正在服食忘忧花,你说她吃这个作甚呢?”
忘忧花之所以对妖魔鬼人可称得上大补,就是因为它有助于修炼魔功。
银环:“也是,现如今是魔族的天下,圣主为了国家,自然要带头修魔。”
云斑:“可我,却不想让她坐这个圣主。”
银环:“对不起,奴只是一介女子,不太明白您说的。”
云斑:“她手上不干净,伤了尚夫人。”
银环:“怎么会呢?尚夫人武艺冠绝天下。”
云斑:“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刀剑才能伤人,她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
银环:“您想要什么?”
云斑:“我要你取她而代之。”
银环:“还有呢?”
云斑:“蛇族少主,果然是个聪明人。还有一样东西,月见草。”
银环:“蛇族腹地早年的确有月见草,可已经五百年不曾再见过了。”
云斑:“呵,数百年前白止派人来寻,你们也是这般口吻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们骗得过他们,可骗不过我,若无月见草,你这五百年的身子又怎能盛得下上千年的修为。真是可惜,差点就能一跃成仙出人头地了,妖族却在此时大败,连仙族也败了。”
银环脸色大变,她没想到这个众人皆知的无法修炼的大巫医,能够一眼看穿她的伪装。数百年来,她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狐族眼皮子底下修成金身,飞升成仙,踩在白灵的头上。
云斑:“你可知为何巫医在魔族地位这么高?”
银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虽然修为远不如自己,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动弹不得。
云斑:“因为巫医不仅是医,更是巫。天地间任何一丝真气,都逃不过我的感觉。”
原来,云斑身无武艺却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且保全年幼的幽冥,全靠这天生的异常灵敏的感觉。他能够轻松觉察方圆数百里天地灵气的波动和人身上真气的震动。所以,每当有强大的敌人靠近,他总是能提前知晓,顺利逃脱。这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必杀技,但防身绝对绰绰有余,用在两军对垒之中就更是大杀器。他可以治病救人,其实也是源于此——能够直观的看见他人体内真气阻滞的情况,便能准确的对症下药。
此情此景,银环甚至起了几分杀心,然而云斑来此姿态招摇,现在满城谁不知道魔族的大人在她的房里听小曲儿。若有什么闪失,恐怕蛇族要遭大清洗。身为一族之主,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银环:“月见草,现在暂时还没有。”
云斑:“什么时候有?”
银环:“不出差错的话,大概还要一年。”
云斑:“我凭什么相信你?”
银环:“蛇族势弱,欺瞒你必然会落得灭顶之灾。”
云斑:“好,我答应你,蛇族交出月见草之日就是妖之国易主之时。”
……
————————————————————————————————————————————次日早晨,云斑跟着幽冥去与妖族之主白灵会面。
商谈完军务之后,云斑突然开口。
云斑:“圣主,外臣有一事相求。”
白灵:“不敢当,大巫医请吩咐。”
云斑:“昨夜我在九原城的春熙苑中寻得一美人,可惜我已成婚,若将她带走,家中夫人定是要吃醋的,所以想劳烦您替我照顾一二。”
白灵:“这个简单,我今日就着人将她接进宫来,好好供养。”
云斑:“可……她是蛇族……会不会有些不太方便?”
白灵:“无妨,数千年已经过去,天地都变了数回,况且新朝就该有新气象才是,我现在就下旨,恢复蛇族的良民身份。”
白灵心想:过了这两日,出巡部队一走,天高皇帝远,她要处置蛇族那个破落户还不简单嘛,况且其他妖族心中的偏见也绝不是一道指令就能抹去的。至于巫医,只要将那女子供好,想来他不会在意这么多。
白灵不知道,正是这道旨意,拉开了她倒台的序幕。
会面结束之后,云斑和幽冥肩并肩的走着。
幽冥:“我怎么不知道你娶了夫人。”
云斑:“还未过门呢?”
幽冥:“有了夫人还去找别的女人?”
云斑:“天地良心,我可是带着她去的,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那蛇族姑娘啊。”
原来云斑是怕梓媚将外头的风言风语当真才将她带在身边。
幽冥:“你这又是在筹划些什么?”
云斑:“还不是为了给你家雪儿找药,这药只有蛇族有。”
幽冥:“拿到了吗?”
提及银雪,幽冥关切了起来。
云斑:“还没,这药还得再等段时日。”
幽冥:“这么久?阿雪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她的身子真的没问题吗?”
云斑:“你放一万个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不会让你当鳏夫的。”
其实在说这个话时,云斑心里也并没什么底气,当年的仙族什么仙芝灵草没有,却偏偏要倾举国之力去寻月见草,这其中的原因为何,不用打听他也知道。一年对于仙魔而言极短,可若身染恶疾,还要若无其事的挺过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