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叹了口气,倒是带着点悲悯说道:“那郭家媳妇儿是个出了名的可怜人,父母皆亡,嫂子不喜,好不容易长到婚配的年龄了,二两银子许给了郭家。据说她第一个女儿夭折后,婆婆要给纳妾,也曾闹着要回娘家去住。可娘家嫂子却是连门也不许她进。后来就再也没来往过了。”
“就郭家那条件,还想着纳妾?”饕餮冷笑一声又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
小二没怎么听懂后面的话,可也不阻止他继续分享的一颗火热的八卦心:“当时她婆婆还在做活,她也在做,郭家大郎也有一份工,家里算是有三份补贴,可不就心思活络了嘛。”
小二继续道:“后来,郭家老太太得了急症走了,郭家媳妇儿又怀上了,家里这才作罢。”
正说着,宋阳舒便走进后院,一手将手里的青色香包递给小二道:“小二,你把香包送给胡家嫂子,就说是给胡中驱蚊虫的。”
接着又给了小二一串铜钱道:“也去买些冰吃。”
小二接了钱与香包便喜笑颜开地出了门,这可是掌柜的允许了自己四处乱逛呢,他怎么不高兴。
沉默了片刻的饕餮看看宋阳舒,终于开口问道:“掌柜的,你是真心想给胡家小子香包?”
他是真的疑惑。
虽然从来没摆在明面上说过,可饕餮隐隐的猜出,能让自家掌柜上心的人间女子,怕就是宋阳舒初出东海,化身在春秋郑国时候游历时订亲的那个女子。
不知道秦姚姚是她的第几世转世。又不知道宋阳舒待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郭家小胖子可是要和秦姚姚议娃娃亲,也就是说郭家小胖子可是要来抢掌柜的媳妇儿的。
难道是自己太过稚嫩,不懂情感的滋味?
饕餮玩着自己短短粗粗的指头,粗糙的脸上一副纯情的自我怀疑神色。
宋阳舒眯眼看了看饕餮,忽的从水缸中抓起一只红鲤鱼。
饕餮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住,回过神来看着红鲤鱼,又看看宋阳舒,惊疑不定。
只见宋阳舒脸上带着甜蜜而残忍的笑容道:“你看,小红一家跟着你从龙宫中出来的,吸收的是日月精华,炖煮后必是鲜美异常的佳肴。”
红鲤鱼离开水,禁锢在宋阳舒的手掌里,也不乱动,只是张开了鱼嘴,拼命地从稀薄的空气中吸取水汽,显得十分的可怜。
水缸之中几个鱼头冒出来,安静地吐着泡泡。
“掌柜的,您要想吃鱼,河边打渔的能弄到鲥鱼,黄唇鱼,小红刺多肉糙,不算好吃。”饕餮难得有些结巴。
宋阳舒微微一笑,桃红的薄唇如破昏沉挑新阳一般,手却一松,将那红鲤鱼又扔回鱼缸:“你那么看重,那便算了吧。”
饕餮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听宋阳舒一边走出后厅,一边道:“大概就是这种不想,却又不得不的心情吧”
过了许久,饕餮才反应过来,宋阳舒是在回答自己最初的那个问题。
可咀嚼起来,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掌柜的难不成是想将小胖子吃了?摇摇头,饕餮又在心里否定。
便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作罢。
看看鱼缸里游得格外畅快的小红,饕餮心中对自己暗暗告诫道,就算郭家有股子味道,在汗臭味底下,充满了死亡与不甘的腐朽。
就算他在胡家小胖子上闻到了这股味道,他也不要再去触碰这个话题。
夏日的炎热依旧,就连田里的水都似乎是沸腾的汤一般。
浮生堂里便做了各种凉浆出来,一小碗半文钱,便是大人也都愿意买上一小碗,坐在格外凉爽的店里小口小口享受着。
别处的凉浆只有一种味道,可浮生堂里的凉浆却是有七八种。
后院里,一身短衣短裤打扮的饕餮刚起锅了一桶梅子果浆。
艳红的果浆倒入熬的稠稠米饭当中,混合均勻,再倒进缸里。
盖上盖子让它自然发酵,过了五六天,将稠滤掉,汁水装进瓷器里放进冰桶或者井水里冰镇半天,这梅子味的凉浆便出来了。
这时,店里走进来两个白须男子,高高的帽子,规规矩矩的长袖长裤,面对面作了揖坐了下来,又对着小二招手,示意点东西。
小二见了来人,不由的屏住了点呼吸,原来这两人却是他在郭家见过的两个儒生。
圆脸男子点了一碗凉浆,掏出半文钱放到小二手上,方脸男子却趁着点单的时候,偷偷扯开点衣领口。
等小二一走,那方脸白须男子便摇头晃脑道:“呜呼惜哉,孟表兄仙逝,让尔等痛心。”
圆脸男子也忙着感叹道:“不禄之灾,祸兮,福兮。”
或许是觉得自己文采飞扬,两人说话也没有压低。
可偏偏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听不下去,拍案而起,指着圆脸男子道:“乌兴贤,放你娘的狗屁,我大舅死了,还是福?”
圆脸男子一哆嗦,可见是个晚辈,旁边又有人拉着,便梗着脖子喊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见小伙子依旧怒目瞪着他,圆脸的乌兴贤脱口而出道:“子不教兮父之过,胸无点墨,可耻可叹。”
年轻小伙子的同伴本来还拉着他,一听人都踩到父母头上来了,面子上的拉架也不好继续了,便放了手。
“乌兴贤,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乌兴贤一见年轻小伙子怒气冲冲朝着自己冲过来,吓得刺溜便跑出浮生堂,一边跑,一边喊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救命啊,别打脸。”
方脸男子本也是站了身来准备走了,可正巧这艳红红的凉浆也到了。
他眼睛四处转了转,尴尬踌躇了一会儿,又默默地坐了下来,端起凉浆小口小口地品尝,直到喝完这才整理好衣衫,一脸正经地踱步离开。
浮生堂中却是议论了起来
“孟家老头是怎么就没了啊?”
“说是前天晚上溜去了西街上,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活生生地被吓死了。”
“他不是自诩读书人,最讲究个礼仪,大半夜的溜去西街上干嘛?”
“嗨,半夜去,不是赌,就是裤裆子那事儿嘛。”
“哈哈哈,看不出来,这些个读书人也和我们一样。”
小二竖着耳朵在听,注意的确是另一个细节:“掌柜的,你说孟家老头是看到了什么?”
宋阳舒今儿个穿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斜倚在柜台,抿嘴一笑,濯濯如春月柳道:“大概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人啊,一旦忘了本分,就容易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