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当看到另一具棺材的一刹那,郑严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他看着眼前,老母亲轻轻地将他的尸体放进第一具棺材中,然后穿上鞋、盖上被子、塞铜钱……
这第二具棺材,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啊!
穆良站在远处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郑严。
郑严身上,穆良清晰地看到他的阳气消散的极快,比那时的江小桐快出了一倍还多,穆良知道这是他精神将要崩溃所致。
按照这种消散的速度,估计再过一天郑严就会变成阴魂,如果他精神崩溃,阴气生长的速度会更快,不出三天,必会变为鬼魂!
这是穆良始料不及的!
“郑秀才,你的母亲还能救得!”
来不及多想,穆良立即喊道,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真的让这么一个孝子含恨而终,让那么一个可怜的老母亲死不瞑目,他这个引渡人还算是一个引渡人吗?
最终也会辜负师父对他的期待。
听见穆良的话,郑严的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他抬起头看着穆良,脸上满是迫切。
如果穆良真的是引渡人,那么法力定然高深,说不定真的能够救下他的母亲!
说出这句话后,过了一会,穆良心中一叹,有了一丝的后悔。
他知道他不能干涉阳间,小桐和小棠的教训犹在眼前,如果这次他再一次干涉阳间,阻止了郑严母亲的自杀,那他必然再次面临“轮回”的反噬,以及阴司的七道刑罚令!
一旦遭到处罚,不仅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冥力二层修为的境界会跌落,而且更有可能在反噬和刑罚中身死此地!
穆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看向郑严,更没有说一句话,只扭过头使劲地咬着牙。
噌的一声!
郑严瞬间从地上跳起来,他冲到穆良身边,使劲地摇晃着穆良的身体,急道:
“这位兄弟,不对,是大哥!不对,是大爷!不不不,是引渡人爷爷!你能救我娘对吗?”
说着,郑严噗通一声跪在了穆良的身前,拉着穆良的衣襟,大哭道:
“求求你了,救救我的老娘吧!”
穆良咬着嘴唇,还是没有看向郑严,他知道郑严心中的痛苦,更很是同情他,但穆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是再也不愿意受到那样的刑罚了。
见穆良沉默不语,郑严知道他一定能够救得了自己的老娘,于是使劲地在地上磕着头,只是身为生魂,当脑袋撞地的时候,并无声音。
郑严只顾着磕头。
穆良无奈,这才低头。
在郑严的身后,阳气快要散尽,不出一日必定变为阴魂,穆良没想到这阳气竟然和生魂的情绪波动如此关系密切。
穆良看向郑严,他还在不住地磕头,此时他完全可以用《阎罗锁》第二式“断”将郑严的因果线斩断,然后用右臂上的铁索将他“束缚”,强行把他带回城隍庙。
但是,穆良紧紧握拳。
如果他这样做了,这将会成为他永远的心结,永远的心魔。
这将会成为他修行路上最大的桎梏!
那样,他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时,穆良终于松开了拳头,紧紧咬着嘴唇的牙齿也松开了,他看了看远处堂屋中还在棺材边忙碌的老母亲,想起刘县令的话,于是说道:
“可怜慈母手中线……何求报得三春晖……”
郑严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穆良,见这位引渡人已经答应了,不禁喜上眉梢,疯狂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再次给穆良磕了一头。
他只是看到了穆良平静的脸庞,但看不到平静下面的绝望。
穆良走到郑严居住的那间卧房,卧房的窗户依旧开着,风铃静静地挂在窗户上面,四下无风。
在卧房的墙壁上,那一句缺了两个字的诗依旧挂在那里。
“落霞与孤鹜齐飞,共长天一色。”穆良念了起来。
这时,郑严了过来,擦掉脸色的泪水,道:
“那缺少的两个字是‘秋水’,落霞乃是落霞镇,秋水本来我打算用作自己的字,但秋风肃杀,秋水更是冰冷,与我相悖,于是涂抹去了。”
穆良点点头,道:
“你的阳寿是在秋天尽了的,但你的娘亲也是在秋天得救了的……”
郑严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穆良的意思。
此时,穆良看着郑严,抬起手在他的手腕上拍了一拍,一股精纯的冥力缠绕在郑严的手掌之上,顿时化作了真实。
“如果想救你娘亲,就把秋水两字重新补上吧。”
郑严顿时明白了过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毛笔来,蘸了蘸墨,于是将“秋水”二字补了回去。
郑严生前不愧是秀才之身,一手正楷字体甚是厚重,写完两字后,两句诗终于浑然一体。
等到补完,郑严手上的冥力耗尽,毛笔从指间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郑秋水谢过恩人!”
郑严以书生之礼向穆良稽首。
穆良点点头,袖袍卷起一阵清风,向着窗口处的那个风铃吹去,顿时风铃大响,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向外扩散而去,早已惊动了郑严的母亲。
“是谁在严儿的书房?快点出来,他在读书,不要打扰他!”
老母亲急切切道,从正堂中出来,快速来到了窗口,但是见书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老母亲抬头看了看风铃,风铃还在晃动着,清脆的声音慢慢减弱。
“那是……”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两句诗,突然眼睛睁大,有了一丝的神采。
“严儿!”
“严儿,是你回来了吗?”老母亲喊道。
但书房内并无回音。
哗啦!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碎裂之声从正堂中传出,老母亲心惊,匆忙跑回正堂,一看里面,只见她准备给自己留的那具棺材变成了碎片!
“这……严儿!”
老母亲忽然掩面而泣,顺着门角慢慢滑落在地,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想让娘陪你一起去吗?”
……
门外,郑严静静地看着老母亲,脸上满是轻松,在他的身后,阳气消散的速度慢了下来。
门庭外,穆良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心中悲戚,“轮回”的反噬还是来了!
不过,这次的反噬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而且吐了一口血,以前残余在他体内的伤势完全好了!
穆良正惊疑间,郑严走了过来。
“恩公,你没事吧?”
穆良慢慢运气,脸色登时变得红润起来,他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压下心中疑惑,他抬起脚向着门外走去。
“是!”
郑严应道,回过头再次看了老母亲一眼,跟着穆良走出了院墙。
……
大街上,郑严跟在穆良的身后,平日里许多他熟悉的人都看不到他们,这多少让郑严有些新奇。
“恩公,我们这要去哪?”
“晟阴县城隍庙。”
“原来是那里,七年前我有在那里歇脚,没想到死了最终还是要归于那里。”郑严叹道。
等走出小镇,走了十几里,穆良停下了脚步,道:
“郑秀才,将你杀死吴老大的经过说给我听,好呈入阴司刑堂!”
郑严点点头,此时他是对穆良深信不已,于是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三年前,郑严二十四岁,他的老母亲为他娶了一位媳妇,乃是临镇的一个良善人家杨家的闺女,年方十八,花容月貌。
之后两年,郑严为了博取举人功名,参加秋闱,一直在书房读书,殊不知对杨氏冷落了许多。
那杨氏心中不悦,后来竟然在菜市遇到了小镇上的吴老大,那吴老大也是体壮,一看到杨氏心中惊艳。
二人眉来眼去,终成祸事。
郑严家的老陵在吴老大家宅北方,乃是一块风水宝地,吴老大因为有堂兄吴县尉撑腰,于是想着霸占这块地,而且如果除掉郑严,还能霸占其妻!
这等好事,吴老大自然心动,但一时间也不好下手,于是和杨氏商量。
只可是,祸事终有败露的一天。
郑严老母亲心思细腻,发现了不对,于是一天尾随杨氏,亲眼见到了她与吴老大的污秽之事!
郑母气急败坏,想要和吴老大拼命,夺回儿媳妇,但怎会是吴老大的对手,于是遭到吴老大暴打羞辱,而杨氏只是在一旁看笑话。
后来郑严得知了此事,但是他压下愤怒,没有立即发作,知道这吴老大身后有靠山,于是找到了一个计策。
一天晚上,郑严提着一壶好酒到吴老大家中佯装请罪,说要将杨氏休了,任他娶了为妾,而且还要把祖陵让给他!
吴老大顿时大悦,当天喝的多了。
不过那天也是吴老大和别人约好了收取货银的日子,于是他带着杨氏二人赶着马车启程前去隔壁县。
郑严骑着家中毛驴,拿着菜刀,终于在夜晚的隔壁县境内追上了吴老大,于是将二人杀死!
虽然杀人抛尸,但郑严嫌疑最大,而且有吴县尉亲自过问,郑严很快就被缉拿归案,查清了罪状。
“好了,不用再说了。”
穆良道,将其中详情一一记下,然后等到回到城隍庙,就将其中详情禀报给汲暗大人。
前方。
夕阳西下。
落霞似火,孤鹜归群,秋水流波,长天洗蓝。
郑严走在路上,心情大好,看着穆良笑道:
“恩公,直到今天我才做一回真的自己!那一天,我腚骑瘦毛驴,手握黄菜刀,觉得自己真的像斩颜良诛文丑的武圣关二爷!”
穆良翻了翻白眼,不去理他,趁着夕阳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