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八,百花杀。
秋风萧瑟,八月十六。
中秋一天团圆的日子已过,农忙暂时结束,许多镇中青年男子向着县城中赶去,为了家中生计,他们不得不讨些另外的活口。
菜市口,处刑台早已在头一天就搭设好了,杀人犯公开处刑,这是为了震慑一些不法的宵小之徒!
虽然还未到正午,但处刑台附近就围了不少的看客,议论纷纷,更有几个旅客,疑惑着是哪个恶人犯了严华国律法了。
此时,穆良也已经来到了处刑台附近,他穿着隐阳衣站在高处,今天等到郑严被砍头,他必须确保郑严生魂的安全,然后尽快送往阴司审判投胎。
时间渐渐过去。
就在接近正午的时刻,只见几个县里官员骑着马到了处刑台边,看他们风尘仆仆,定然是刚从县城中赶到。
人群纷纷避开,为首的两位县官将缰绳扔给身后小兵,并排向着监斩台走去,从起衣着上看,一位文官一位武官。
其中那个文官穆良倒也见过一面,正是王少爷的父亲王县令罢官之后,继任县令的晟阴主簿刘永!
那么另一位不用猜就是那个吴老大的堂兄吴县尉了。
刘县令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虽然与吴县尉并排而走,但好似两人并不对付,相隔了一些距离,且并无话语。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监斩台后坐下。
二人坐定,就见落霞镇分衙书吏领着几个衙役向前拜道:“恭迎二位大人!”
吴县尉摆了摆手,屏退几人,然后靠近刘永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刘永微微皱起了眉头。
监斩台下方人头窜动,处刑台上面刀斧锋利。
“带人犯!”此时只听那个书吏喊道。
不一会,一个身体羸弱,面黄肌瘦的书生被两个狱吏带了出来,手上脚下都连着锁链,叮咚作响,在其背部插着一块木牌,乃是他的亡命牌,上面写着“斩杀人犯郑严”几个大字。
此人正是穆良在地牢中见过的那个郑秀才!
四周安静了下来,向他看去。
一个狱吏将郑严带到处刑台上,面朝南而跪,然后将他的脚镣解开,手铐绕往身后反锁。
此时另外一个狱吏将一碗米饭、一碗牛肉、一只烧鸡和一坛酒放到了他的面前,大声道:
“郑秀才,这是你母亲为你准备断头饭,吃饱好上路!”
说着,他倒满一碗酒,然后撕下一只鸡腿递到了郑严的嘴边。
郑严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酒菜,然后转头向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那个人,于是低下头吃了起来,最后又喝了一碗酒。
“好了。”郑严说道。
那狱吏点点头,向着监斩台的二位大人看去。
吴县尉不动,此时只见刘永站了起来,他走到郑严的身边,叹了口气道:
“郑严,本县知你是一个忠孝之人,那吴老大作恶多端也死有余辜,可你万不该再杀一人,如此你犯的可就是死罪了。”
郑严抬起头,道:“我恨不得将奸夫**碎尸万段!”
砰!
就在这时,只见吴县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郑严,你休要胡说八道,你想罪加一等吗?”
郑严没有转头,笑了:
“罪加一等?吴大的堂兄大人,我都是死刑了,你怎么再给我加罪?”
“哼,你可有想过你那年迈的老母亲?”
“吴雄,你这是干什么,当本县不存在吗?”刘永大喝一声,拦住了吴县尉:“怎么?你还想杀了郑老夫人不可?”
“刘大人,这郑严胡说八道,本尉是让他闭嘴而已!”
“胡说八道?恐怕是真有此事吧?”刘永丝毫不给吴县尉的面子,根本不相信那供词上所写。
但这吴雄身份不一般,他也吃罪不起,所以卷宗上他还是没有能力去改一笔。
“哼,随你怎么说!”吴县尉一甩袖袍,转过身去。
此时刘永呼出一口气,转身对郑严道:
“郑严你可还有遗言?”
郑严慢慢平静了下来,想要说什么,但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永一叹,道:“郑严,你有想过吗?你死了容易,可今后由谁来赡养你那孤苦的老母亲?”
郑严全身一颤,随即抬头望天,大喊一声道:“娘啊,是孩儿对不起你啊!”
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四周人群闻之悲戚。
“可怜慈母手中线,何日报得三春晖!曾有一位老母亲说过:儿啊,你可冷吗?儿啊,你饿了吗?老母亲一粒米、一根针线、一声真切的问候,那孩子长大了……”
郑严摇着头,使劲地撞着地板,道:“刘大人,刘大人,我求你别说了!”
刘永没有停止,继续喝道:“老母亲做的一切,是为了儿子能够报答他吗?不,只要儿子能够平安幸福,她也就平安幸福了,可是你呢?!”
刘县令之言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台下人群低着头,想着自家之事,有数人在擦拭着眼角。
“刘大人,我求你别说了!”郑严涕泪满衣,心肠俱裂。
刘永上前一步,将郑严拉起,道:
“算了,此事已过,但你杀人已是事实,不过你乃秀才之身,本县位微,虽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为你请了皇命,你死后,你的老母亲由县衙供养,直到百年之后。”
郑严一愣,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刘永,将眼泪用肩头擦干,忽然向他扣了一头,道:
“刘大人!此等恩情容郑严下辈子再报!”
刘永摇了摇头:“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是好好地孝顺你的老母亲吧!你是知书识礼之人,应该懂得何为小孝,何为大孝!”
郑严抬起头,聆听教诲。
刘永一叹。
“逞一时之气,杀了**和动你家祖坟的人,这只是小孝,你最终还是难逃法网,你死了一了百了,但留下年迈的老母亲,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下半生,活在终生的自责与思念中,你有想过她的感受吗?”
郑严低着头,将头靠在处刑台的木板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是我对不起娘,都是我的错!”
“顾小孝而失大孝,你糊涂啊!”刘永气愤道。
他也知道这郑秀才乃是一个极为上进之人,不出几年定会考取一个举人身份,到时候不仅全落霞镇都跟着沾光,而且这也是他这个县令的功绩!
可现在他太失望了。
这时,只见那书吏来到刘永身边,什么话也没说。
刘永会意,将郑严拉起,对一旁狱吏说道:“午时三刻到了,你将他的身上整理整理,好体面地离开。”
“是!”
等到头发衣服整理好,刘永转过身背对着他,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刀斧手,道:“时间到了,行刑吧!”
“是,大人!”那刀斧手应命,拔出郑严身后的亡命牌,手起刀落,迅速地砍下了郑严的脑袋。
远处,穆良早已闭上了眼睛,并没有看这血淋淋的场面。
不多时,人群散去,郑严的头和身体将会被狱吏收起来,然后用针线封起来,抬到他的家中,好给他老母亲安葬。
……
穆良静静地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小兵在拆解行刑台,刘县令和吴县尉并未在落霞镇停留,直接骑马向着县城去了。
等到郑严的头和身体被接上,穆良就见一个亡魂从其尸体上出现,起初他端是一愣,当见到地上自己的尸身时,立即想起了什么,闭眼轻声一叹。
他看了看自己的有些半透明的双手,凄然笑道:“这就死了吗?”
他的身边,几个狱吏还在忙碌着,根本看不见他。
此时,他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就见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的向着他这边走来,而且这个少年的眼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
“他能看见我?”
郑严惊疑间,穆良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穆良从怀中拿出城隍令牌,把两面的“阴司”和“城隍”两个字给他看清,然后说道:
“我是晟阴城隍引渡人,引你投胎,跟我走吧。”
郑严眨了眨眼,见狱吏也看不见穆良,而且那令牌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威慑力,于是信了大半,说道:“原来真的有地狱……”
穆良没有拿出铁锁,将城隍令印在了他的眉心之上,城隍令中的那一道朱二哥给他的信息直接钻进入了郑严的眉心。
做好这一切穆良带着他向着小镇外面走去。
“嗯?”
就在这时,穆良突然发现一条细长的因果线从郑严的身上伸出,向着他的家宅的方向飞去。
因果化生,尚有牵挂。
穆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郑严问道:“你心中是否还有不舍?”
郑严突然一愣,随后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担心我的老娘!”
穆良沉默了一会,想着时间才是第一天,阴司的时限是三十天,于是道:“就去看她最后一眼。”
说着穆良和郑严一起来到了他的家中,此时狱吏早已经将郑严的尸体抬到了这里,就放在了青石板上。
“老夫人,我们把郑严抬到棺材里吧?”其中一个狱吏问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将一些碎银子塞到那些狱吏的手中,然后将他们推出了门外,门外狱吏无奈,将碎银子放在门前才离开。
老夫人不看一眼,蹲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郑严的脸庞,然后是脖子上的伤口。
她从麻布青衣上撕下一条衣布,轻轻地将伤口包住,双手不断地颤抖着,生怕弄疼他。
眼睛无一丝神采,干涩枯萎。
随后老夫人咬断针线,将那件缝制好的白色灵衣为郑严穿上,然后抱起他的身体向着正堂走去。
穆良惊讶,这老母亲四肢纤细,而且尸体笨重百斤,她怎么能抱得动的?
郑严站在穆良的旁边,但是一声也没吭。
等到老夫人推开正堂右边的一扇门,将郑严的尸体放进棺材,穆良忽然看向郑严的生魂,道:
“郑秀才,你知道吗?其实堂屋里还有一具棺材,被左边那扇门挡住了。”
郑严一愣,看向穆良,几个呼吸之后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他焦急地向堂屋里冲去!
左边!
那里真的陈列着第二具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