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地是无政府管制的人类聚集地，即使大多数人安分守己，但贫瘠的土地上总会滋生出罪恶。

异端骑士便是这片土壤里绽放出的最为妖冶的罪恶之花。

乔的眼前出现了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西装领带穿戴得整整齐齐，他梳着油头，戴着金丝圆框眼镜，脚下皮鞋擦得锃亮。

另外一人则体型庞大，上身短袖却过于短小，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他手持连射箭铳，咧开嘴阴沉哂笑。

乔咬牙切齿，双手握拳。

“乔伊斯团长，这箭铳看来还需要再调试一下。”胖子男说道，“一百米开外它的精准度就不太够了。”

西装男用脚下的皮鞋碾死了一只攀爬在金属堆里的蠕虫，微笑道:“巴基，请告诉我骑士格斗场两个机动骑士相隔的最远距离是多少。”

“一百米。”

“那这就足够了。”

他们并没有理会乔，即使刚才的箭矢差点把他杀死。

乔拔出插入地面的尾剑，双手握持，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他们是番外地臭名昭著的异端骑士团的成员，胖子男巴基被人称为大鲸鱼，所驾驭的机动甲胄来自于【甲荒】【巴古斯坦之鲸】的盔甲，那具机动甲胄足足有十数米的高度，配备着强大的重火力枪械，如同钢铁要塞般。

西装男乔伊斯被人称为微笑的乔伊斯，因为他总是待人有礼，面带微笑。他是异端骑士团的团长，也是番外地鼎鼎大名的医生，不过他从来没有治愈过一例疾病，他只是拆除人类无用的肉体器官，再换上一些全新的金属制品。

“哟，这不是乔吗？杀死自己父亲的……一只黑鸦？”乔伊斯向乔走了过来，微笑着露出阴森森的白齿，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是在对他做出某些讥讽。

“乔伊斯团长，可别这样说我们亲爱的乔，他可是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也许他比我们更加适合异端骑士这个称号。”巴基朝乔逼近，用手里的箭铳对准了他。

废弃工厂里，黑色的鸟在腐烂尸块的上空盘旋。

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杀人犯。”

“所有的杀人犯都这么说。”

乔伊斯讥笑，巴基也跟着露出残忍的笑。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杀人犯。”

“你的父亲难道不是你扣动扳机将他射杀在水下的吗？乔，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比我们这些异端骑士更加异端，不是吗？”

乔伊斯微笑，正义凌然。

“人生下来就是罪恶的，这没有办法改变。乔，这不怪你。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你在某种程度上比我更加……异端。”

乔没有说话，他知道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的。

这些年来，几乎番外地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杀死自己父亲的罪犯，没有人真的在乎乔做了什么，那些人类只是喜欢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向下方的人做出某些审判。

乔站在那没有动弹，握住尾剑的双手微微颤动，嘴角向一侧歪斜，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只黑色的鸟停在了乔的身旁，盯着他大腿的外侧一处破溃的伤口。

似乎某些肿胀的病菌在那里生长，它们咀嚼，蠕动，钻进了乔的身体里。

汗液滑进伤口，乔禁不住长嘶了出来。

乔伊斯瞥了一眼他的左腿，那里还裹着紧绷的白色布带，渗出些许血浆。

“你受伤了。”

他随手捡起来一只虫子的干尸，两根手指捏碎。

“你听到了吗？你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某些让人难以忍受的病菌开始增生，它们发出磨人的细碎声响，就像某些人类在夜里磨牙般，我实在难以忍受。”乔伊斯微笑，“乔，你病了，你需要换一条腿。这是我的忠告，番外地1888大街87号门，那是我的诊所，我可以给你换一只更加具有美感的腿。”

黑鸟越来越多，停留在乔的身旁。听说这种黑色的乌鸦会预感死亡的到来，它们会一直跟随濒死的猎物直到他真正地倒下。

乔的脑袋有些昏沉，他的左腿已经开始剧烈颤抖，就连手里的尾剑也拿不稳了。

“乔，我能闻到人类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和女人的体香一样令人着迷。但你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我很难受，那种味道变了，有股怪味。你的腿已经坏掉了，需要换一条全新的，永远不会生出那些令人作呕的发炎脓肿或者恶臭病菌的金属义肢。我向你保证，它不会生锈也不会有划痕，它是完美无瑕的，就像人类为神明所锻造的雕塑一般，不会生出一丝的不协调感，你只会赞美这是人类精湛的工艺品，它结合了人类工业时代以来最精妙的技术和最纯粹的美学。”

“你知道，我是个医生，也是个对美有追求的完美主义者……”

“谢谢，乔伊斯。”乔冷冷回应，“我并不需要。”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黑鸟如墨般聚集起来。

“是吗？”乔伊斯微笑，“可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啊，乔！”

他转头对巴基说道:“可能某些人需要你的调教呢，巴基。”

“啊，乔伊斯，我已经等不及了。”巴基的嘴咧开得更大了，露出他已经发黄的牙齿。

黑鸟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肃杀的气息，扑腾了起来，在更远出观望。

巴基双手举起连射箭铳，准心对准金属堆里的乔。

啪啪啪——

十数道箭矢从火铳里连续射出，这些劣银制成的箭矢在空气中发出尖啸声，在这样的距离下，它们足以射穿钢铁制成的盔甲。

乔的脑袋越发昏沉，他似乎无法将视线聚集在一点。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凭借着本能左右横跳，那些箭矢大多只是擦破了乔的皮肤。

“呼……呼……”

乔的双腿正在发抖，左腿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他好不容易躲避了巴基的攻击，累得气喘吁吁。

在平常的时候，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但今天，他似乎失血过多。

“乔，你很难受的样子啊。为什么不加入异端骑士团呢，即使你是个杀人犯，我们依旧欢迎你的到来。你会成为最可怕的异端骑士，番外地的人们听到你的名字就会闻风丧胆。乔，我相信你，你有这样的潜力。我作为异端骑士团的团长，郑重向你发出邀请。”

乔伊斯露出十足自信的笑容，他总是这样，在猎物倒下之前，递给他某颗糖果。

人类无法抵挡住这样的东西，否则乔伊斯将会用枪抵住他的额头。

他会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如同魔鬼的诱惑。

“活着还是去死，这样的选择应该没有人会做错吧。”

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会选择死亡这个选项。

但乔没有说话，他的伤口处血浆渗出得越来越多，已经从裤腿里流淌了下来。黑鸟们聚集得越来越多，它们扑闪着眼睛，像是望着待死的羔羊。

“你是想用沉默来折磨我吗？”乔伊斯伸出五指，又捏碎了一只虫子的尸体，“我是个医生，但我对病人并没有耐心。”

乔并不想说话，他看着周围黑色的鸟，似乎那些黑鸦都跑到了他的脑子里，啄食着脑髓，他头痛欲裂，似乎要爆炸开来。

乔伊斯失去了耐心，他对巴基说道:“没有办法了，巴基，你会做好的对吧。”

“当然了，乔伊斯团长。”

他扔下箭铳，朝乔走了过去。巨大手掌捏紧了乔的身子，他将乔高高举了起来。巴基大笑，将他投掷出去，击中了远处数米长的荒神尸体，整座垃圾山炸裂开来，破碎的金属混杂着血肉散落一地，惊起一群如墨点般的黑鸟。

“乔，这点实力可当不了异端骑士啊。”巴基大喊大叫，“即使是杀人犯，也需要力量握在手里，骑士们可不是像小孩子那样过家家啊！”

乔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狼狈，他的伤口似乎已经裂开了，整个人都快要晕厥过去，现在的他几乎没有办法去反抗。

“加入我们异端骑士吧，乔，即使你是一只弑父的黑鸦，可这正好合乎我们骑士团的某些道义。人类是自私且贪婪的，你为了活下去，这些并没有做错。”

“杀人又能怎样，人类现在做的事情比我们异端骑士疯狂百倍千倍，他们要做的可是噬神！”

趁着还有一丝意识，乔从嘴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

“不，我拒绝。”

“啊，这样啊。”乔伊斯叹气，“那没事了。”

巴基一手握住乔的头颅，一手握拳，那是由碳钢锻造的拳头，人类头颅大小般的杀人利器，一拳又一拳锤在乔的胸口。

有时候乔觉得自己像一只提线的木偶，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壳。就像现在一样，明明陷入巨大的苦痛之中，他却觉得人类真是可悲。

“乔伊斯，我会把这一切都还给你的。”

“呵……”乔伊斯冷笑，“弱者总是用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陶醉自我，乔，你很擅长这样。我已经掌握了神明的力量，当你拒绝我为你换那条腿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是我所看中的人了。”

他一字一顿。

“你拒绝了成——神！”

“人类永远无法战胜神明的，包括那些在水底的荒神！”

“他们终究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只有少数人才真正掌握了世间的真理！”

“而我乔伊斯，是真正的掌握真理的男人。我将带领人类走向一个全新的纪元。”

巴基将乔在空中抛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乔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像是一枚没有目标的铅弹。

会在哪里落地呢？

他不知道。

父亲，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世界真相吗？

我快要活不下去了啊，父亲。

你说说话啊。

就算你死了，也请你从地狱里爬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

混蛋，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我就开枪了啊！

砰——

黑鸟们等不及了，盘旋于上空的它们扇动翅膀，俯冲而下。

金属堆里，落了一地黑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