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天空之上，积郁阴云裹挟住太阳，似癌般生长。

时有洞穿云层的光线也被扼杀在巨大烟囱的排泄物里，它们在浑浊的雾气中挣扎反抗，却被不断绞杀，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甲铁城的最底层——番外地。

荒凉。

贫瘠。

腐败的气息充斥着这片废土。

老旧工厂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拆除，留下的只是它的尸骸——一堆早已锈蚀的铜铁。

漆黑的水油混合物与铸成神明鲜血的红色水银在大地上铺开来，野草野花都枯萎了，像是褶皱破烂的沾满颜料的油画布。

又是一堆荒神的尸体，不下一千只，这些千奇百怪的金属怪物被切割机搅成了碎尸堆积在这里，远处是重型碾压机和掘土机的轰鸣声，白色蒸汽喷吐出来，灼热的气浪在金属表面迅速冷却，哧哧作响。

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蝉鸣声，一直在这个世界嗡鸣。

那些薄翼翅膀的虫子潜伏在千疮百孔的钢板里，从它们透明的腹腔里发出金属共振腔的声响。

吵闹的世界。

在一座金属堆的尸峰上，乔用双手扒开两边已经腐烂到恶臭的尸块，从一条紧密又黏湿的缝隙里，拔出一条荒神的尾巴。

这是黄铜与劣银交合的骨架，无数菱形凸起的倒钩锐利至极，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荒神。

“这是尾荒的奇异器官？”

乔双手握紧这条尾骨，向前斩去，破空声尖锐凌厉，像是一尾锋利的骨剑。

【荒神】，血肉与金属一同生长的诡异生物。

人类并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似乎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人类还是智人的石器时代。

几乎所有荒神的身上都长着一种与它自身截然不同的奇异器官，器官中蕴藏着某种人类所无法理解的奇异力量，人类把这种力量称做【势】。

这些奇异器官大多形态各异，却是荒神自身力量最为重要的部分，比如甲荒的盔甲，生长在其表面的是人类从未见过的金属，其强度足以抵御重型火炮的攻击。

人类崇尚这些千奇百怪的金属器官，将它们从荒神的尸首上切割下来。

他们将它握在手中，似乎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神明的力量。

乔的眼睛盯着这条尾骨，这是荒神脊骨的延伸部分，劣银的骨块相互咬合，黄铜镶嵌在其中，尾骨的尖端向两边凸起出两个尖刺，并不是传统的刀剑式造型，它更像是某种捕食者捕杀猎物时搅碎其脑髓所用的凿钉。

乔从金属堆积的山顶一跃而下，锋利的骨剑插进厚实的大地，皲裂开十数道裂隙。

这就是奇异器官的力量，即使只是黄铜与劣银的尾骨，比起人类钢铁锻造的刀剑却强上数倍。

今天乔的运气很好，他原本只是来这片废弃工厂碰碰运气，并没有想到能够找到一只尾荒的奇异器官。

他攀爬上下一座金属的尸堆，捡起些许还未生锈的金属。

这些金属清洗之后也许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乔心想道。

远处的废墟中，有四五只黑鸦正在啄食那些已经腐烂的血肉。

乔坐在一只荒神的尸体上，远远观望着。

那些黑色的鸟并不怕人，常常盘旋于废弃工厂的上空。它们狡猾又贪婪，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荒神的腐肉为食，但偶尔它们也会找到一些活着的虫子，然后用尖锐的鸟喙施以极刑，囫囵吞进肚子里。

乔几乎每天都会与这些黑色的鸟相处，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是一只黑鸦。

二十世纪中叶，人类工业时代的高潮已经过去，这一段时间，人类尚未找到新的技术革命，称其为后工业时代。

与工业时代的繁荣并不相同，后工业时代的人类几乎被割裂开来。

一部分上层人活在甲铁城，一部分底层人活在番外地。

乔就是生活在番外地的底层人，同大多数人一样，在这片经济萧条的土地上，他没有正当的工作，甚至无法生存。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常常来到这片被称为荒神墓地的区域——番外地的废弃工厂。

遗弃的金属与荒神的尸骸大多都是人类工业时代发展所留下来的废弃物，常有人来这里挖掘，但通常他们只能找到一些无用的旧金属碎片还有一堆已经腐烂的血肉。但那些荒神的尸骸里总有少部分可以再利用的金属，他们会把这些金属清洗干净，以低廉的价格卖出，以此来维持生计。

人们把他们这类人称作黑鸦，与这些盘旋于低空啄食腐肉的黑鸟一样，他们同样是靠着蚕食荒神的尸体得以存活的。

乔躺在一具荒神的尸首上，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不清楚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他有时候也想离开番外地，去甲铁城看看。

听人说甲铁城里有番外地从未见过的奇异金属，比如某些金属如烈火一般灼热，它们能在空气中缓缓燃烧，甲铁城的人们都是用它来点燃手里的雪茄。还有一些金属就像是严冬不化的积冰一样，人们用它来保存食物，甚至做出一种叫做冰淇淋的甜点。

乔没有吃过冰淇淋，但他听说那种东西吃到嘴里，某种叫做幸福感的东西就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真想去甲铁城啊。”乔心想，“安妮和卷毛应该也会喜欢冰淇淋吧。”

可惜乔只是生活在番外地的底层人，他没有合法的身份，也没有踏入甲铁城的资格。

这些年来，黑鸦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废弃工厂几乎被人们翻了个遍，能够卖钱的旧金属越来越少，乔几乎没有赚到什么钱，甚至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安妮的酒吧喝上一杯啤酒了。

在之前的时候，他偶尔还能找到一些稀有金属，换上一大笔钱，那些钱足够他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但现在迫于生计，他甚至不得不穿戴上了一种叫做机械外骨骼的机动装置，参加了地下非法的机动骑士格斗比赛。

如果在比赛中战胜对手，他将获得大量赏金。

在上一次的格斗赛中，乔勉强战胜了对手，却被对方机动甲胄上焊接的巨大铡刀割伤了大腿。

乔抚摸着大腿处紧紧缠绕的绷带，他并没有多余的钱来买一些止痛药，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包扎。

只是轻轻地触碰一下，伤口处就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嘶——”

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个骑士可真是凶狠啊。”

他一想到那个骑士手里拿着的巨大铡刀就不寒而栗，那样的东西如果砍在他的身上，乔恐怕会当场裂开来。

要不是受了伤，他今天也不会想着来到废弃工厂。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今天捡来的一袋旧金属大概能够换来三十银币，这只荒神的奇异器官上并没有特别稀有的金属，应该价值五个金币左右。

这些钱加起来都没有赢下一场机动骑士格斗赛所获得的赏金多。

如果他能够在地下骑士格斗赛中冲到更高的排名，将会获得更加巨额的赏金，这可比黑鸦赚钱多了。

乔其实挺想以此为生的，可是他的机动甲胄实在太破了，现在还能勉强战胜对手，可是越到后面，那些机动骑士的甲胄根本就不是他的破烂货所能对抗的。

“算了，先不去想这些了，今天赚的钱可以请卷毛去安妮那里喝一杯啤酒。”

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去了。

咻——

一道利器划破空气，击穿了乔身旁约莫有两根手指厚度的钢板。

他看了一眼，那是一根带有些许黑斑的银质细箭，大概有成年人手臂的长度。

这样的箭矢如果射中了他，恐怕乔会当场毙命。

“是谁？”

他转头望去，只见得两个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乔的脸阴沉了下去。

“异端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