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铁黑的城池像是披着铠甲的巨人，它一动不动地立在那，满目都是无情。

人类用指甲在钢铁表面刮擦，什么也没留下，尖锐高调的声响让人恶心，乔的手指沾满了鲜血。

跳下死海。

一切都清静了，人类的怒骂啼哭，欢笑吵闹，好像隔着一层膜一样。

乔溺在水里，像是远离了这个世界。

男人的身体和荒神一同扭曲，他以前是那样畏惧，现在却觉得可笑。

父亲啊，我来找你了。

乔张开怀抱打算拥抱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却面无表情地举起了一支枪，插进了乔的喉咙里，男人的虚影破碎开来，飞出一只黑色的鸟。

“找到你了，乔！”

砰！

某些东西似乎随着枪响毁灭了。

“乔，你醒了。”

乔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如同天使一样的女孩。

“安妮？”

女孩的手背感受了下乔额头的温度。

“太好了，烧退了！”她长吁了口气，脸色憔悴，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觉了，“乔，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躺在格斗场上的时候，奄奄一息，是卷毛将你背回来的。”

“安妮，我躺了多久了。”

“有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那骑士格斗赛呢？”

“还惦记你的格斗赛呢，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那头大鲸鱼都将你的机甲肢解了。”

“焦灼者……”

“没事的，卷毛肯定可以将它修好的。”

乔想要起身，但胸前的剧痛让他嘶吼起来。

“乔，你还不能动。”

“安妮，我梦见我的父亲了。”

“真好。”

“他开枪打死了我。”

“……”

“我是个杀人犯，他们说得对，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乔……”

“安妮，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

安妮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安妮这才醒悟过来。

窗户被乔打碎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家伙！”

番外地一直在下雨，安妮没来得及穿好靴子就跑到大街上，她看到远处某些血晕在水里化开，一道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安妮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这个男人真是难搞啊！”

纯白的长筒袜踩在泥泞的大街上溅起一些污渍，她双手将裙摆抓在腰间，在雨幕里奔跑起来。

“等我抓到他一定我让他给我赔一百件裙子！”

乔没有想到自己的强势竟然这么严重，他每走一步胸膛都像要裂开一样，他只能捂住胸口的绷带，不让这些浸水的伤口再度裂开。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只黑色的鸟。

那只黑鸟几乎在他后面飞了很久很久，他不能停下，他只要停下，那只黑鸟就会杀死他。

他其实不怕死亡，但是他害怕自己的怯懦。

终于，他倒在了雨地里，血浆在积水里铺开，染红了1997号街。

“乔，该死的男人！我就知道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我照顾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你竟然忍心将我这样美貌的女人扔在这样该死的天气里。”

安妮嘴上骂骂咧咧，但她还是将乔捧在怀里。

“安妮，对不起。不过我不能停下来，我一停下来，就会被黑色的鸟追上。”

“哪里有黑色的鸟？”

“它……它就在……我的身后。”

“乔……”

“我是个杀人犯吗？安妮。”

“不是。”

“是我杀死了我的父亲吗？”

“不是的。”

“安妮，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

“怎么会呢。”

“安妮，你能告诉我奔跑的终点是哪里嘛，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头啊！”

“乔……你想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安妮突然冲到了马路中央，拦下了一辆正在飞驰的脚踏车。

凭借安妮的美貌，男人大方地说道:“亲爱的安妮小姐，这辆脚踏车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白色的棉袜已经成了泥袜，女孩双脚蹬着踏板，后面坐着的是双眼迷惘的男孩。

“哦，该死的乔，你该减肥了！”

不确定之物终点站，甲铁城的垃圾大都堆积在这，这里是番外地极其偏僻的一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来这样的垃圾山，不同于废弃工厂还有些许可以加以利用的金属，这里大多是甲铁城里的食物残渣，生活废料，还有人类与宠物排出体外的某些恶臭分泌物。

乔不明白为什么安妮会带他来到这，即使是番外地的某些淘金客也不会来到这里。

安妮向乔伸出一只手，她带领着乔翻越了一座一座垃圾山，这里的垃圾实在太多了，乔从来不明白甲铁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垃圾，这些恶臭的东西如果铺开来甚至能淹没整片番外地。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带他一直向上走，终于他们到了最高的一座垃圾山顶，那里有一个小凳子。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凳子，上面还铺了一张报纸。”

安妮没有回答他，坐在了板凳上，好像很久以前她就是一直坐在这里一样。

雨已经小了，只是还滴答着。

“乔，这里只有一张凳子，但我可以把报纸分给你。”

乔笑了，摇了摇头，表示并不需要。

他走上前去，才明白在这样的高山上，他们是能看到甲铁城里一条盘旋而上的如长龙一般的铁轨。

“那是什么！”

雨雾里的铁轨飘渺，一列蒸汽火车从天空之上驶来，汽笛声由远及近，若有若无。

那列蒸汽火车的龙头喷吐着白色烟雾，汽笛声号叫，从盘旋的铁轨上驶来，真像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那是……什么生物！”

“那是蒸汽火车！是人类工业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那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

“是，那是无数工人锻造出来的，是人类文明一切科技与智慧的结晶。”

“它好像会飞。”

“是啊，它是从初始站过来的，初始站是在天空之上，甲铁城的一百三十七层。”安妮看着蒸汽火车，眼里的星星都要溢出来了，“终点站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甲铁城的垃圾就是从蒸汽火车上扔下来的。”

“乔，你要往上走，去往蒸汽火车的起始站！那才是人类真正该到达的地方！你说要带我和卷毛去甲铁城吃冰淇淋，你忘了吗？现在我告诉你，乔，我不仅要去甲铁城，我还要去甲铁城的最顶端，蒸汽火车的初始站。那是人类文明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你能……带我去吗？”

安妮回过头来，天蓝色的眸子凝视着乔的眼睛。

乔说不出来话了。

“你的父亲说要让你往上走，别回头，是因为他就想让你站在那样的地方，所以才选择让你活着回来，不是吗？”

“是吗……”

乔回头望去，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安妮和他一路走来的深陷在泥里的脚印。

“父亲，你是想要让我去那样的地方吗？”

蒸汽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清晰，乔只觉得在雨雾里这声音空明，似乎是某个来自深空的神明跨越千里之地跋涉到他的身旁，在他耳边呢喃。

“你要去往那样的地方，甲铁城的最顶层。乔，那才是男人该爬上的天空，而不是待在这个小小的番外地。”

“是啊，我应该去往那样的地方，安妮，我要带你去蒸汽火车的初始站，我要带你去看星星。”

女孩笑了，其实她早就向神明许愿了，看来人类认真的期盼真的会得到深空神灵的祝福。

十岁的小安妮坐在垃圾山的小小板凳上，双手合十，她虔诚地望着星空。

“神啊神，我希望有一天能到星的彼端去，在那里看看人类的世界，你一定会听到安妮的小小心愿的，对吧？对吧对吧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