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抬起头，终于下雨了。

他穿戴好焦灼者，漆红的身影走进了雨幕中，气缸发出呜呜声，转子在蒸汽机里飞速旋转，白色的蒸汽铺开来，雨打落在灼热的钢板上，化为烟雾升起。

乔只是轻轻一跃，如同豹子般弹跳而起，他朝着街道的尽头飞奔，穿过一道大门，消失在了滂沱大雨中。

非法的机动格斗比赛在番外地的地下拳厂举行，赌徒们在这里欢呼，一群亡命之徒的搏斗。

番外地的底层人并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这种纯粹的由原始欲望驱动的人类搏斗行为是他们唯一能够在平淡日子里感受到的精神上的刺痛和高潮。

骑士格斗场，人山人海。

看台上的观众在高呼，声音盖过了外面的暴雨。

即使世界毁灭，也阻止不了这群人类的疯狂与呐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是要吞噬了整个世界。

格斗场上的喧嚣愈演愈烈，观众的情绪高涨。

主持格斗的并不是什么人类，而是一个极其精致漂亮的傀儡女人，她只会说着机械式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词语，断断续续。

明明只是一个机械傀儡，但设计她的人几乎将所有人类女人的美好器官赐予了她，即使她只是赤裸着身子站在这里，什么也不说，看台上的人类就已经双眼发红，口干舌燥，如同野兽一般嚎叫着她的名字。

“露西！露西！”

机械姬露西，人类是这样称呼她。

“机动骑士格斗战，焦灼者……对战巴古斯坦……之鲸！”

乔走上了擂台，赤红色瘦削的身影如同一把锐利的剑。

百米开外，巴基全身披覆在厚重的机甲之中，两门头颅大小的钢炮架在他的肩膀之上。机甲的双腿已经被履带所替代，左手持重型机枪，右手则是高速旋转的钢锯。

巴古斯坦之鲸，同他的名字一样，驾驭他的骑士如同钢铁要塞般坚不可摧。

乔望了一圈看台上欢呼的人类，他们拍打着咆哮着，向着格斗场扔出他们带来的各种垃圾和废品。

“杀死他，杀死那只瘦猴子！”

“大鲸鱼，咬死他，用你手里的电锯，将他剁碎！”

“你是异端，巴基，异端就要有杀人的决心！”

这场比赛的关注度很高，格斗场从数天前就开始预热，赌盘早已经开封，无数的金币和银币倒入格斗场上方巨大的玻璃盒子里，点燃了座位上赌徒们狂热的情绪。

对于他们来说，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格斗，敏捷型骑士永远不是力量型骑士的对手。那具钢铁要塞般的机甲只是站在那里，就有十数米的高度，对于不到两米的人类而言，那是碾压的身高以及重量优势。

更何况在他们眼前蹦跶的猴子穿的根本不像是机甲，那只是附着于人体上的金属义肢，其传动装置也小的可怜，甚至他没有配备任何火力武器，根本无法击穿巴古斯坦之鲸的一块钢板。

那些钢板即使只是最为普通的碳钢，但其厚度足足有两寸，足以抵挡重型机枪的火力压制。

“杀死那只猴子，巴基，杀死那只猴子，将他那身破铜烂铁撕碎！”

“这是污蔑骑士格斗战的做派，那样的东西根本不能站在那个擂台上！碾碎他！碾碎他！”

乔没有在乎这群人的咆哮，他们无法成为骑士，却热衷观看骑士的厮杀，仿佛站在那具钢铁躯壳里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砍掉敌人的头颅，撕碎敌人的甲胄，威风凛凛，像是握住了某些能够掌握他人命运的东西。

但骑士终究是骑士，凡人终究只是凡人。

他们会咆哮，也只能向命运低下他们原本就不高贵的头颅。

乔向前冲去，刀锋在狂舞，白色蒸汽缭乱如剑！

赤红的身影如电光般折转，焦灼者左右横跳，躲避那些划破空气的飞弹。

电锯高速旋转，发出凄厉的声响。

乔知道自己决不能被任何一粒流弹击中，更不能让巴古斯坦之鲸的手抓住他的身子。他的这具躯壳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大力的攻击，面对这种力量型的机甲，只有在一次次躲避中，找出他的破绽。

那样庞大的机甲，几乎放弃了移动，在面对远程炮火的进攻时几乎只是一个只会嘲讽的靶子。但乔的这具机甲并没有配备任何的远程火力武器，他只能不断接近他的身子，用自己手里灼热的刀割下对方的头颅。

来了，金属风暴般密集的火力。

在乔接近巴基的时候，距离终于缩短到了五十米内，这个距离内，巴古斯坦之鲸的射击几乎已经放弃了精准度，无数金属碎片铺开而来，形成强大的火力压制。

如果不能进一步接近，焦灼者只会在这样的金属风暴中被打成筛子。

乔并不寄希望于巴基的子弹有用完的时候，因为他的焦灼者即使轻便敏捷，但其动力装置实在太小，即使拥有高度浓缩的红水银作为能源，但也支撑不了他进行太过持久的战斗。

那具钢铁要塞，乔敢肯定，按照这样的射速下他几乎还能持续至少数十分钟，那样庞大的身躯，其所配备的弹药以及能源都是极其充足的，甚至大多数力量型选手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其他的骑士活活耗死在场上。

“乔，乔伊斯嘱托我要留下一具完整的身体。”巴基大喊，“他要亲自肢解你！”

“你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火力下接近我，你那具脆弱的身子，只要被击中一下，可能就要去见你的父亲了！”

“你的父亲，死在水下被你亲手杀死的父亲！我会亲自送你和父亲在天堂相见的！”

乔并没有理会巴基的话，但他突然提及到了自己的父亲。

乔的身形为之一顿，差点被藏在金属风暴中的一粒流弹击中了身子。

他有些不太安宁。

赤红的身影逐渐灼热起来，白色的气浪从他周身涌动，他像是一道红光，在金属风暴里穿梭，。

蒸汽呜鸣，转子飞旋。

蒸汽机的功率已经开到了最大！

背部赤红的钢板甚至灼烧了乔的后背，那么烫，几乎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这种状态下的焦灼者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接近那座钢铁要塞，好斩下他的头来。

格斗场到处都是烟尘，看台上的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一道红猿的身影越来越接近巴古斯坦之鲸。

被压制住了吗？

没有！

此时乔的眼睛里只有远处那只机甲的身影，他要接近，接近！

这样的火力压制下，他几乎没有喘气机会。

巴基一直坐在那具机甲里说着什么。

“你父亲是被你用枪杀死的！所有番外地的人都知道！”

“黑鸦的孩子，永远都是那样卑劣的人！”

“啊，黑鸦真是可怕啊！他们会吃掉死去的人已经腐烂的尸首，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自己已经死去的父亲！”

“乔！你真是可怜啊，让我把你送去地狱吧，你这样的孩子不配去天堂！”

乔的脸上，豆大的汗珠落在金属表面，“哧——”的作响。

真是聒噪啊这头大鲸鱼。

他想回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接近二十米了。

火力比起之前更为宣泄。

“乔，就凭你那样的甲胄竟然能够走到这里，真是让我意外啊。”

“可黑鸦终归只是黑鸦，你有杀人的勇气，却是个愚蠢之人。”

乔不知道巴基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泥泞之中。

这是？

他看着地面，如同沼泽一般。

“你没看错，乔，你已经输了。”

乔看着这满地黑色黏稠的如同地狱一样的景象。

“这是沼泽钢，火力掩盖只是假象啊乔！当你接近我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我为你准备好的陷阱了！亲爱的乔，你为什么这么幼稚可爱，你杀人的那份果敢去哪里了，是不是现在还想做你父亲的好孩子啊乔。”

“拜拜，我亲爱的黑鸦。”

巴基扣动扳机，一粒流弹终于击中了焦灼者的金属钢板，机动甲胄炸裂开来，乔瞬间倒飞出去。

他输了。

他被黑色的鸟杀死了。

“啊——”

“不是我，不是我开枪杀死他的！不是我，不是我，是黑鸟，是一只黑色的鸟！”

“是那只黑色的鸟，他杀死了我的父亲，是他扣动了扳机！”

那只一直在追杀他的鸟，在多少年之后，终于朝乔扣动了扳机。

“父亲，我值得……活在这个……世界吗……”

“我什么都打不败……我就这样被击倒了。”

“父亲……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