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黑鸦被长长的缆线牵引回那座黑色的塔,像是归巢的鸟。
小赤佬四肢垂在水下,金色的睫毛披覆着眼眸,安静得像是教堂里刻在壁画上那些被神选召的孩子。他注视着那只由巨人左手锻造的铁塔,很久没有言语,过了很久,他开口了:“乔,你见过钢神吗?”
乔不再望向太阳,沉沉说道:“没有。”
“我也没有,但是甲铁城六十三层的教堂里有他的画像。”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想,然后慢慢说,“那是我六岁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了卡俄斯大教堂,第一次看到那幅刻在天顶壁上的画,画中有三尊顶天立地的神,其中一位和城里最高处的头颅一样,都长着四目,不同的是画中神的四只竖目里皆是悲悯,他坐在地上,割掉四肢,赠予人类。人类双手捧着巨大的流着红色水银的手臂,在一旁流泪。我那时也在流泪。”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尊巨人。望着那幅画的时候,他割掉自己的四肢,连着我也觉得痛苦了起来,所以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
小赤佬说完这些就闭上了眼睛,乔看了他一眼,此时的他似乎很是悲伤的样子。
“也许那时候你太小,见到这样的画面,不自觉悲伤了起来。我小时候也常常这样,看到某些东西就会不住地发呆流泪,但是长大了似乎什么都忘记了。”乔安慰道。
小赤佬自嘲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了想,哼起了《钢之国度》的歌。
“铅灰天空下走来一只巨人,钢铁臂弯里工人捶打着铁水的**。”
“漆黑夜空里飞来一只巨龙,水银胸膛里工人灌溉着铜与铁的稻谷。”
“你也听过克罗狄斯的这首《钢之国度》?”
“二十年前的老歌了,我其实没怎么听过,但是因为太火了,所以买了一盒二手唱片。”
“我以为城里的人不会听这种工人唱的歌。”
“工业时代如火如荼的日子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人。而且那时候克罗狄斯火的一塌糊涂,算是时代的印记了。后来听说他自杀了?”
“是的,工业时代因为他的一首歌走向了高潮,也因为他的死走向了低谷。”
“时代就是这样,何况工业时代已经持续了两百年。”
“那新的时代什么时候开始呢?”乔仰起头,继续望向那颗太阳。
“你知道戴安娜吗?”
“我听过她的几首歌,但是她似乎是【泛神革命】的狂热追求者,我不是很喜欢。”
“哈哈哈哈,你以为戴安娜受追捧是因为她的歌吗?她的身材可比歌喉美妙多了!”小赤佬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哼起了歌。
乔听过这首歌,这是戴安娜的成名曲《Ashore》,意为“上岸”。这是她专门为【泛神革命】创作的一首歌曲,其中有一句歌词,乔的印象很深。
“鱼游上岸,长出四肢。人弃其格,亦生六翼。”
乔听小赤佬哼歌听得出神,全然没有注意到远方的几只黑鸦似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沉入了水底。直到小赤佬的左手腕划出一道血线,几缕血丝飘到乔的眼前。
水下没有丝毫的声响,只有小赤佬专注地唱着《Ashore》这首歌,但远处陆陆续续是往水下坠落的黑鸦。
“荒!荒!是荒!”乔朝着小赤佬大喊,他的视线里没有见到任何荒的踪影,但是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只黑鸦已经折断了头颅,鲜红的血液开始在水底弥漫了起来。
小赤佬也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的变化,他没有继续哼歌,而是将那只钢铁制成的金属手臂放在胸前,那里是心脏的位置。他并不害怕那只神秘的荒兽能够撕裂他这只被改造的右手,像之前一样,他的右手能轻易撕开一只【甲荒】的青钢的鳞片,也能够撕开这只看不见踪影的荒兽的身子。
乔将绑在腿上收集碎肉的袋子解开,只留下了那颗蓝色的宝石。现在并不是珍惜这些食物的时候,只有减轻负重,他才能游得更快,从而安全地回到甲铁城里。他把短刃咬在嘴里,全身肌肉紧绷着,警惕地注意身边水流的变化。他没有看到荒神,但时刻都有人死去。也许这就是小赤佬口中说的新型,他躲避了【钢神的右舵手】的攻击,也逃脱了军队的搜查。
“唐,唐,你在吗?”乔打开了腰间的通讯设备,焦急地吼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淅淅沙沙的杂音。
“该死的。”乔放弃了与唐的联系。
“我这边也联系不上上面的人。”小赤佬脸色通红,那是因为他已经开始预热自己被改造过的右手,“这样的攻击手段有很大可能是那只新型的荒。”
“你还知道些什么!”乔向小赤佬喊到。他已经猜到小赤佬恐怕并不是什么城里的普通人,即使是城里人也不可能慷慨到送给其他人一颗蓝色的宝石,更不可能去往甲铁城六十三层的卡俄斯大教堂。小赤佬很可能是甲铁城上层的一个贵族少爷或者是某个将军的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赤佬会来到水下,但恐怕小赤佬确实知道一些东西。
“现在并不是隐藏某些信息的时候,如果你知道某些关于这只新型荒兽的事情,告诉我!我们两人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能够活下去。”
小赤佬看到四周的变化也开始焦急起来,他在脑海中不断回忆。
“这只荒兽是没有具体形态的,它并不像那些【甲荒】,【羽荒】一般,前者拥有金属盔甲,后者拥有金属羽毛,都是极其容易分辨的。这只新型的荒兽军方也未曾有它的样本。军方曾经在一次任务中遭遇过它,那是一只勘测水底的小分队,似乎只有一个人最后活了下来,他带回了这只新型荒兽存在的讯息。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乔从小赤佬的话中并未能推断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已经意识到这只新型的荒兽与他之前所了解的都不相同,但是有一点,人类目前所认知的所有种类的荒都是通过其自身的【奇异器官】来实现自己的神力的,这只荒也无法打破这个规则。
“人类在遇到并不了解的荒兽时,首先是破坏其长于身上的【奇异器官】,这种器官区别于他们本身,极其容易分辨!这是所有黑鸦都必须知道的事情!”乔说道,“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只荒兽呈蕴神力的器皿,将其破坏,也许就能够活下来!”
小赤佬当然知道乔所说的方法,但是他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黑鸦被看不到的力量折断了身子,水底却依然是一片平静,除了那些疯狂向上游去的黑鸦所带动的激烈水流,这只荒兽在水底竟然像是并不存在一般。
“你无法杀死一个并不存在的敌人,就像你无法用枪指着一个傻瓜的脑子,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脑子!”小赤佬不合时宜地讲了个冷笑话,虽然他也觉得并不好笑。
乔并不想理会小赤佬现在的傻瓜言论,他只想赶紧逃离这座黑鸦的墓地。
乔并不想死在这里,他还要回到米德加尔特酒吧,他答应过安妮在她生日那天,他会带给她一瓶龙舌兰可可。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候会想起安妮来。
乔喜欢安妮,一开始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去安妮的酒吧,看到她衣衫不整,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来,地板上到处是摔得粉碎的酒瓶,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碎片中散开,就像女人的血。那时的安妮看着乔,他才觉得她的眼睛像极了他已经死去的父亲,那么悠远,那么漫长,好像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小赤佬突然说道,“我曾经在一场军方组织的派对上见过那个活下来的军人!他在喝得烂醉的时候向一旁的舞伴透露了他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那时候我正好站在一旁,打开了一瓶年份已久的红酒。”
乔并不想知道眼前拥有一头红发的俊美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够参加军方组织的派对。人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想起他真正挂念的人,乔想着这次如果活着回去一定要向安妮表白,她是个值得让人深爱的女人。
“该死的!”乔很懊恼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老是惦记安妮,他向小赤佬喊到,“那个军人到底说了什么!”
小赤佬脸色涨红,他的五官已经开始扭曲,这都是为了维持【势】的力量。他已经在努力思索那个活下来的军人说了什么,只不过那天他实在喝了太多的酒,他倒在床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