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安居内,高欢看着玥儿送来的北国雪景图感伤地问道,“王妃就让你送来这个,其他还有什么话么?”
玥儿摇摇头,“回王爷的话,王妃并无其他的话说,那食盒里的糕点是王妃亲手准备的,说是娘娘最喜吃的。今儿个去宫里太急,本想着可以将娘娘接回王府安置,未曾想娘娘还是想去瑶光寺修佛,所以王妃想着寺里毕竟清苦,也不好追着再去一次,就看看王爷可有安排人帮王妃尽点心意。”
“好,好。还是王妃心细,你先回去伺候吧。”高欢打发了玥儿,唤来高桥,“这绣品做成屏风,还是放在凤栖阁,还有你让司马先生去趟蒹葭宫,他的心细,将那里的陈设都描绘下来,再吩咐人预备下。”
高桥不解,“王爷,娘娘一直居住在嘉福殿,为何要蒹葭宫的陈设图。”
高欢不耐烦道,“你就按照本王的话传过去就好,司马先生就不会问你这样的蠢话。对了,那琅玕轩的匾额换下,就换成琅嬛轩吧,今儿个就挂上。”
高桥见高欢有些愠怒,自悔多言,赶紧捧着绣品退下,按照高欢的吩咐去办。出门之时,见尔朱姝袅袅娜娜地走来,拦住他问,“你这着急忙慌地去哪,险些撞着我。”边说边将手伸过来,想看看那绣品的样子。
高桥寻思自己见到尔朱姝就立马行礼了,如何能冲撞她,不过是看见自己手里捧的绣品想套话,赶紧后退一步跪下,正好躲过了尔朱姝的手。尔朱姝也不好再上前翻看,怕失了体面,只听高桥巧言辩道,“回娘娘的话,王爷吩咐小的去办些差事,小的得赶紧办了。想是小的心急出门,不小心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小的当条狗放了,王爷的差事可耽误不得。”
尔朱姝呵呵一笑,“你这小猴子嘴倒是乖巧,还不赶紧去给王爷办事去,喜燕,咱们进去。”
高桥看着尔朱姝盛气凌人的样子,转身出门前,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这王府的女主人了,连我们王妃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尔朱姝刚进了啸安居,便立马故作悲戚状,红着眼睛,挤下几滴泪,也不做声,就站在高欢面前。高欢见她这样,敷衍道,“听说你为了那匾额治气,原也是我定的,你在我心里如玉似宝,怎知就惹恼了你,让青桐白挨了你一巴掌。好了,你也别生气了,所有的错处都在我,这不我立刻吩咐了高桥去给你换块匾额,你定会欢喜。”
尔朱姝破涕而笑,顺势偎依在高欢怀里,小手轻轻捶着高欢的胸膛,撒娇地说道,“就知道王爷疼我,只是您应该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个匾额。您说我这住在这渤海王府里面,名不正言不顺的,姝儿,姝儿心里委屈。”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竟又嘤嘤哭起来,那梨花带雨的俏模样若在平时,高欢定忍不住会想将她抱到床上,行那云雨之事。只是今日,高欢心里满脑子想的却是瑶光寺的英娥。他安抚尔朱姝道,“别哭了,放心,本王心里都清楚的,这不是新皇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么。更何况,你的身份特殊,本王给你安排的替身,今儿个已经随着其他妃子住进了瑶光寺,等那元恭百日过了,才好寻个理由接出来,再给你个名分。这些日子就暂且委屈一下,万万不可抛头露面,在府里听王妃的安排,有什么短缺的就去找她。”
尔朱姝娇媚一笑,紧紧搂着高欢,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就知道王爷对我最好了,今晚到我那吧,我让喜燕准备好酒菜,我想好好伺候王爷。”
高欢轻轻推开她,捏着她的脸蛋,温情地说道,“乖,今天我还有些公事要忙,一会要进宫一趟,你要不去王妃那里用膳吧,也好好相处一下。”
“这都已经临近晡时,宫里怎么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不依,就是要等您回来一起用膳。”尔朱姝倚姣作媚地牵扯着高欢的衣襟,想让高欢妥协。
高欢渐渐有些不耐烦,他故意说道,“午膳时,宫里就传旨了,不是因为想着你的事没安排好,所以这才耽搁到现在。莫要胡闹了,我去去就回。”高欢说完,便转身出门,再不做片刻停留,也不理会屋里的埋怨,此刻他只想飞奔去瑶光寺,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尔朱姝见高欢丢下自己迫不及待地走了,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气的一跺脚,扭身回琅玕轩。回廊转弯处,看见娄昭君冲着她招手,她停下脚步,踌躇间,喜燕轻轻说道,“小姐,在这府里还是要和王妃搞好关系,听说她也是极和善的,多一个人护着也是好的。”
尔朱姝道,“她不过就是仗着是原配的夫妻,若是王爷真的重情重义,哪里又会有我们这些人的事情。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这府里现在各个都拧成一股绳似的,单单防着我这新来的。若在以前,谁会怕了她们,阿爹失势了,只求能得王爷的庇护,希望可以暂且偏安晋阳,他日再谋出路,那样我日子也好过些。也罢,今儿个就在她那用膳了,你一会回去将那碟芙蓉蛋月酥取来,听说大公子最喜甜食。”
喜燕应承下,陪着尔朱姝来到娄昭君的面前请安,娄昭君笑盈盈地说道,“王爷临出门前吩咐我,说妹妹初来乍到,怕妹妹一个人用膳孤单了,所以我特来此迎上妹妹,请去我那坐坐。”
尔朱姝假意客套,“多谢王妃的美意,本来妹妹就想能不能叨扰王妃,去您那坐坐,聊聊天,却又听府里的旧人说王妃喜好清静。所以王爷即便是刚说了,妹妹也不敢立应了,想着哪天写个拜帖,再去您的揽月阁去。怎知王妃亲来请妹妹,岂不折煞了我,是万万不敢的。”
娄昭君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都是自家姐妹,都别客套了,想妹妹初入王府,在这府里也是年纪最小的。我吩咐了那几个妾室,对妹妹要多加照拂,万不可怠慢了。妹妹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直接跟我说,一应生活我亲自照料。有下人不周到的,也告诉我,我让素棉大棍子把他们打了出去,妹妹这么温柔可人见的,我这一看就欢喜,如何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两人彼此讨好着,奉承着,手挽着手回屋叙那份姐妹情长。娄昭君免了当日王娘和穆娘的请安,独独与尔朱姝聚到晚膳前方散,并将撷芳斋采买的香粉一一送至各妾室房中,特意给王娘多送了两支珠花。这几房各个满意娄昭君的安排,似乎日间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
娄昭君听完下人回复后,缓缓看向窗外,淡淡的哀愁在眼底溢出,“素棉,那凤栖阁早布置妥了吧,你说,王爷要多久才能将她领进门呢。”娄昭君说完轻轻抬手,制止了素棉的关切之情,“我不需要宽慰,红颜易老,牵不住他的心,就放开。不管这府里飞进来多少只蝴蝶,我都不在乎,唯独她,让我心里觉得不安,真的不安。”
素棉轻声问道,“即是如此,王妃何必委屈自己,做这么多。”
娄昭君苦涩一笑,“我有选择吗?王爷之前将那块玉佩只是藏着,今日都已经佩戴上了,他是势在必得了。”
当娄昭君心怀感伤的时候,高欢早已经到了瑶光寺外,瑶光寺的主持了诚师太听到通传,亲自在寺外列队迎接。高欢下马后,方觉自己来的有些突兀,怕这样进去唐突了英娥,而自己一朝宰辅,竟在临近日暮之时突临尼姑庵,怎么说都有些失仪。面对如此的迎接,他又不能不进寺院,进退维谷之际,所幸得高桥解围,“师太,王妃这几日有些心绪不宁,王爷忧心,想亲来为王妃请一护身灵符,还望师太费心。”
了诚师太一听,慌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对王妃果然情深义重,请王爷在佛堂稍候,贫尼这就去王妃祈福。”
高欢施礼道,“有劳师太了,如今已近暮色,本王也不便打扰寺院清静,便在这寺门外吧。”
了诚师太继续道,“即是王爷不愿入寺,那就让智进领王爷在前面的归心亭稍作歇息,不过贺拔将军的侍卫也在那边,贫尼先让他们离开,待清扫一下后再请王爷挪步。”
“贺拔将军?他什么时候来的?”高欢惊讶道。
了诚师太如实回答道,“贺拔将军是护送宫里娘娘们到此的,因贺拔将军担心打扰了寺院清静,所以只挑选了十名侍卫协助贫尼们安置娘娘们,余者便让在亭中歇息。”
高欢听到此,再也按捺不住,他开口道,“是本王忙糊涂了,竟忘了今天是宫里旧妃出宫的日子,既然贺拔将军在此,本王理该进去看看。”说完他对高桥道,“你便在外候着吧,本王一个人进去便可,正好去给各位娘娘们请个安,君臣之礼不能废。”
高桥心领神会,在高欢入内之时将当年娄昭君编织的穗子悄悄递给高欢,高欢接过放入袖中,随了诚师太入内。穿过山门殿,高欢问清楚了贺拔胜此时正在静梧院,便支开了了诚师太独自穿过观音阁,向左转入通往静梧院的回廊。步行至回廊尽处,便看见芳草如积,秀木连阴中隐藏着一间单独的院落,“静梧院”匾额乃是孝文帝亲笔题写,青砖白墙,曲径通幽,静谧中隐藏着尊崇。高欢停下了脚步,怕惊扰里面的人,他聆听了许久,也未听见贺拔胜的声音,只是隐约两个女子在对话。
正在踌躇之际,高欢感到后面有人,他回头正好与贺拔胜四目相对,贺拔胜先开口道,“给王爷请安,没想到在此遇见王爷,不知王爷来此所为何事。”
高欢正色道,“还不是你嫂子最近几日经常心绪不宁,我便想着这瑶光寺的护身符最是灵验,来求一个给你嫂子。到了这后才知道今日竟是皇妃们出宫的日子,闻得贺拔兄弟在此,便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贺拔胜故作不知高欢是来看英娥,“皇妃们都已安置妥当,毕竟是出家,也无甚东西需要预备下的,不过就是今日静心歇息,等待明日的剃度之礼。”
“明日剃度?这皇妃们剃度可是非比寻常的,便是日子都要精心挑选,怎会如此仓促,怎么就定了明日?”高欢有些急躁,他怎能见一代佳人剪断青丝,从此与红尘无缘呢。
贺拔胜只想让高欢尽快离开静梧院,毕竟只是一墙之隔,他想保护英娥渴望平静的心不受任何惊扰,“明日初九,正是闻法日,且娘娘们早已心静如水,时间不过是个刻度罢了,娘娘们只想早日脱离苦海,明心见性。”
明日这两个字在高欢心里反复敲打着,不行,他对自己说,绝对不能让英娥就这样剃度了,他需要想个办法阻止她剃度。“既是如此,贺拔将军就先去忙吧,本王还是给孝庄帝皇后请个安。”
贺拔胜见高欢执意入内,还想阻拦,怎知高欢已然走入静梧院,惊呆了正在打扫院落的馥枝,和来不及闪入屋内的英娥。高欢见到朝思暮想的英娥,忙下跪行君臣大礼,“臣高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英娥看着院外贺拔胜满眼的忧虑,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示意他宽心,转而对高欢下逐客令道,“王爷莫要对我一个废后行此大礼,还是平身吧,如今天色渐暗,寺院多有不便,王爷还是尽早回府吧。”
高欢自是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早已想好阻止英娥明日剃度的计策,“皇后娘娘在臣的心中永远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需要禀报皇后娘娘。臣知皇后娘娘宫中多年未曾与亲人相聚,臣派人已将北乡公主接来洛阳,还有皇后娘娘的两位幼弟,再有二日便可抵达,故特来报知皇后娘娘。”
“阿娘?你将我阿娘接来洛阳?”英娥思亲之情再难抑制,她多想见到母亲,却又害怕相见。
高欢见英娥心情激动,继续说道,“是啊,公主天天念叨着皇后您,臣便做主将她和两位公子接进洛阳,所以今日特来禀报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想见,臣可以安排在寺外相见。”
英娥转念不禁黯然,“算了,我明日便要剃度,这红尘事与我再无瓜葛。多谢王爷好意,在此谢过。”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见见公主啊,你堂兄退居晋阳后,便占了太原王府,将您母亲阖府驱逐在乡下一个农宅中居住。公主连遭打击,身体每况愈下,臣是费了几番周折才将他们接出。公主心心念念就是皇后娘娘您啊,您如何能不见她一面,便舍了她呢?再者皇后两个幼弟快到弱冠之年,若来洛阳则必有一番作为。”
高欢这番话,让英娥愈加难过,她不经意间看见高欢挂在腰间的流云百福玉佩,沉吟片刻,“多谢渤海王,英娥听王爷安排。”
高欢满意地应承道,“臣能为皇后娘娘办事,那是臣的荣幸,臣这就回府安排,明日便来接皇后娘娘先在寺外小住几日,养好了精神,也免得公主见了您担心。贱内托臣给皇后娘娘带了些点心,一会臣的家奴给皇后娘娘您送来,臣先行告退。”
“有劳娄王妃惦记,馥枝,送王爷出去。”
“不劳馥枝姑姑送了,臣自己出去便好,那臣明日再来。”高欢心满意足地步出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