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年少顽

清竹在二门外的墙角候着长蘑菇的时候，远远的就瞧见他家的二少爷往这边过来了。那步履从容、连带着袍角翻飞都有规律的身姿，跟自家主子牛犊一样的疯跑相差迥异。

一身米稠色弹墨鹤纹直裰的阮卿芾缓行而至，他自是老远就看见了杵在这的壮实身影。出声道：“清竹，四小子是往里进了吧。”

“回二少爷，四少爷说是去找夫人了”清竹答道，话音未落，把玩着羊脂玉扇坠的阮卿芾早已袍角翩跹的越过他去了。看着这远去的潇洒背影，清竹不禁再次心中感叹，二少爷竟是这般的风姿清隽，只是随意的走路，都具有观赏性。

等等，二少爷刚才问什么来着？问四少爷的去向……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清竹低了低头，站得更稳当些，还是继续长蘑菇吧。

……

阮卿芾略略一想，便知道母亲此时当是在回事堂，便提脚往那边行去，路上常有小丫鬟偷眼看过来，他早已习惯，眉毛都不动一根。

经过一处甬道时，看见了奶娘和婆子围着走，着伽罗色团领衫的七岁小男孩。开口唤道：“五弟，你这是要到哪去啊。”

奶娘和婆子福了身，口中请了安。阮卿葚转过身来，一张圆圆的脸上正经的很：“我要去找娘亲，现在正往回事堂走。”

年不过十五的阮卿芾身量高的很，此时蹲下身来捏捏五弟的脸蛋，小人儿显然有些不满，却又逃脱不了。

阮卿芾道：“要你这小短腿，走到回事堂不定得要天黑，怎得不要婆子抱着走。”边看向五少爷的仆从。那些婆子吓得腿软险些倒地，她们早就听说二少爷颇有些厉害，奶大他的郭奶娘犯了事，都被他眼不眨的给撵出府去，此刻一个眼神就让她们慌的说不出话来。

小孩童却认真道：“我今年六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我能走能跳又要她们抱作甚。”说着边费力躲着二哥的魔爪。

阮卿芾却不让他逃脱了，随着他的话道：“好好，葚哥儿是个小大人，还是个大男子呢。”接着把摸索了一路的扇坠往放进袖里，一把抱起小豆丁，笑着说道：“不要她们抱，那便我来抱吧，正好二哥我也要去回事堂。”一面手又上了小男孩的脸蛋，这软软的触感简直不要太好。身小体弱的阮卿葚怎么都躲不过也是无奈的很。

……

阮卿芾抱着小五弟一路往回事堂来，等着仆妇通报，不经意间瞟见扫干净的路面上一抹胭脂色，又似没看到一般低头逗弄着阮卿葚，将包子脸又摸了几把。

那是朵掉落的秋海棠，形状尚好，才掉下不久。阮二少一眼便认出是自己今早亲手摘的，至于为何在这，呵呵，这就要问他那不经允许进他房间的好四弟了。

徐妈妈通报后，阮卿芾带着阮卿葚从外面进来，作揖请安：“芾儿给母亲、大婶娘、三叔母请安。”

阮卿葚也学着团手作揖状，道：“葚儿，给母亲、大婶娘、二婶娘请安。”

小小人儿故作正经的拱拱手，屋里又是一阵欢笑。

崔氏招招手，小孩童便赶忙扑上去，口中还唤着娘亲，透着一股子的撒娇味。

阮卿苈方才听见徐妈妈说二哥来了，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在一旁的椅子上悄悄缩着身躯，自欺欺人般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阮卿芾一看自家亲弟弟那样，暗自发笑，屁股一端就坐到了阮卿苈身旁，一副关怀备至的大哥哥模样：“苈哥儿，你怎么了？可是有些不舒服？”说着就要伸手过来。平时虎得不行的阮四少此刻如同病猫般恹恹，眼见自家二哥的魔爪就快来到，认命将眼一闭，口中急道：“二哥，我错了，我不该拿你的花！你别这样对我，我怕。”

阮卿芾听罢收了面上的慈爱，伸出去的手在弟弟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无不嫌弃地说道：“就知是你这混球又去糟蹋我的地方，若不是今日特殊，我早把你屁股揍开花了。”

阮卿苈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害怕的了，此刻又腆着个脸将案上的点心向自家哥哥推了推，小心翼翼道：“二哥，尝尝这芙蓉糕，蜜似的甜，你肯定喜欢。”

“也罢，那就饶恕你了。”阮卿芾自认是个大度人，瞅着阮卿苈那讨好地模样，拿了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连心情都美妙了许多。

……

俞氏看着新进来的三个男孩儿，自然想到了自家的，细条慢理地从攒盒中挑了个核桃蘸入了口，对着周嬷嬷道：“倒是晨起以后便没有看到茝哥儿了，现下也不知在何处？”

周嬷嬷躬了身回道：“大少爷现在当是和大老爷一处在前院呢，准备着迎宾事宜。”

俞氏想着时间开口问到：“几时了？”

周嬷嬷看一眼漏壶回道：“巳中了。”

崔氏耳尖，此刻道：“说着闲话，倒是不知不觉已经巳中了，想来那些夫人也约莫动身了。”

俞氏自然接话道：“如此，我们也该去二门候着，去迎迎前来贺礼的夫人、小姐们了。”

高、崔二人一早过来，毕竟不是真来闲唠的，各自扶着身旁嬷嬷的手起了身。三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荡往二门行了过去。

……

掩芳苑内，几姐妹相谈甚欢过后，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静默了。

阮渺菡看向闺房里的一应物事，想着今日一出去，哪里知道再进来是何时了；还有这掩芳苑内的花树花卉，自己看着它们盛放又凋零，春秋往复已十五载，却是守不到今冬的第一朵一品红；更不必谈这阮府的屋檐、廊柱，再进门不知它们还认得她是阮家人？可那时她已是被冠姓的伍阮氏了……

如此，不禁也慢慢红了眼眶，余下的妹妹们并陪嫁的丫鬟、妈妈也只好细细宽慰着。说着些，大喜日子，姑娘落了泪可不行。又转了话题，说到这次婚事的盛大，除国公府实打实的八十台聘礼外，府里给准备的嫁妆也有一百台，数着嫁妆单子，又说了婚礼的布置，可算是扭转过来了。

阮渺薇看向窗外红绸掩着的秃树杈，却心情有些低落了。

……

阮卿芾带着阮卿苈从垂花门处出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俩自然不好随着母亲去迎那些夫人、小姐们，此刻带上杵这的清竹去外院寻阮卿茝。

阮卿苈被二哥带着，现下乖巧的不得了，安安静静跟在后头，话不多说一句。

转过一道游廊，阮卿芾喊住一个小厮：“淞生，你这是去哪？你家大少爷现在何处？”

被叫住的小厮躬了身道：“回二少爷，大少爷现在和大老爷在影壁处，小的是要去鹤起院给大少爷拿个物什。”

阮卿芾随意挥了挥手，淞生也就退下了。

阮卿苈此时一脸为难的说道：“二哥，影壁那就是迎着人来人往的可不好玩，我们不找大哥了，去别处好不好？”

阮卿芾拿手敲敲苈哥儿的头，又点点自己的下巴，道：“就知你一听是那就不会去了，如此……我们便去祖父那看看吧。”

脚步一转，二人又往斗量斋走了。

……

候府影壁处，同住八宝胡同的李大人，此刻带着随从进门来，满面笑意道：“阮大人，今日恭祝你大喜了，嫁女当如此啊。”

阮旬端带着阮卿茝上前迎道：“哪里话，同喜同喜，且先进去喝杯茶。”身后管家从李大人随从手里接过喜礼。

李大人仿佛谈兴浓厚，捋着胡须笑说道：“哈哈，你我比邻而居这么些年，情谊自不同他人，不必如此客套。”转首看到了阮旬端旁边立着的少年，出言感叹道：“这就是令郎吧，也没有多久没见，如今已是这般的英姿卓绝啊。”

阮旬端笑笑道：“犬子让李大人笑话了。”

早候在一旁的阮卿茝此刻端手作揖，动作行云流水：“拜见李大人。”

李大人仍是笑意满满，夸赞少年意气，再略交谈了几句就随着仆从进府入座了。

前来恭贺道喜的阮家宗亲、各府大人渐渐多了起来，而后府里三老爷阮旬靖也出来了迎客。一时，候府门前恭贺声攘攘，好一副盛大喜庆的模样。

当门前宾客差不多都已进府时，前面传来了锣敲鼓打声，一旗锣伞扇俱全，抬着八抬大轿的迎亲仪仗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