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四角天
喜事宏大,阮渺薇看着一身大红锦缎刻金丝嫁衣的阮渺菡,盖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被喜婆、丫鬟簇拥着走出了屋子,又被阮卿茝一步步背上了花轿。
周围看客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掌声,口中议论的无一不是新娘的精致嫁衣和嫁妆的丰厚台数。
深处其间,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来了。
阮渺菡不过十六,眼中还略含稚气,那样瘦削的肩膀便顶着这厚重繁复的嫁衣,从此去往另一个丝毫不熟悉的家。
说到底,阮渺薇的芯子是个现代人,她想着:在她那个地方,十六,还是花开浪漫上中学的年纪,不必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也不必承受两个家族的联姻……
是了,自己现在身处的是哪儿呢,不再是她那个时代,而是程朱理学盛行的封建古代。
在这里,女子困顿在这小小的四角天内,只有甚少的时候才可以出去,奉行的是“出生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成长环境本就不是这里,如今真切的感受到这古代的封锁之处,也明白了自己今后的一生将在这里度过,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此刻,任周围是如何的热闹也入侵不了她分毫,她只觉得自己与这场景格格不入。
她又看向忙碌的丫鬟婆子们,另一种女性群体。
想起刚穿来时,自己且还不熟悉原身的记忆,向丫鬟子佩试探问话时,其说不了两句就跪地的景象。
她们身处这个时代的另一阶层,生活更是百般的受制。阮渺薇苦涩的想着:她是不是还得庆幸自己没有穿为其中一员呢?相比之下,大宅里的小姐果然还是舒服的多的吧,呵呵……
阮渺薇抬头看向四面高墙围着的天空,看到了不知飘向何处的白云,看到了南去人字形的大雁。心中喟叹,终身的四角天呵。
正当阮渺薇无限消沉时,一声“小曙?”,是清透泠泠的音色。
崔氏走上前来担心地抚上女儿的额头:“怎的了,可是头又痛了,一过来就看见面色不好的样子。”
却见女儿深深埋进自己的怀里,也不说一个字。轻摸着孩子头上的包包髻,无奈的道:“这孩子。”语气里满是温柔和宠溺。
阮渺薇穿来的第一刻,睁眼看到的便是崔氏,适应过程中受到的也是崔氏满心满眼的嘘寒问暖。
尽管她知道崔氏的这些温柔是对着原身的,可她和原身是合并了记忆,而且还有崔氏一直叫的小字:小曙。在原来的世界里,亲密的人也是叫她小曙,这让她相信,冥冥中这就是一种缘分。
此刻埋入软软的怀抱里,闻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心中竟是慢慢安定下来了。
一旁的阮卿葚看着姐姐这副模样,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也伸出小手去,一下一下的抚着姐姐的背。
阮渺薇自是感受到了,心中又是一阵暖意。
良久过后,阮渺薇从崔氏怀里抬起身来,面上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无波,道:“娘亲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们去座上吧。”回过身来,牵起阮卿葚的手,顺便还摸了摸小豆丁的头。
崔氏本还想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看着女儿不愿多说的模样,只好从善如流的笑着轻声说道:“好,咱们现在去座上,不过小曙要有哪不舒服要及时跟娘说啊。”
……
阮府里的酒席,自新娘被接走后,才正式开始。
前院男人们敬酒不断,朝中同僚相谈之间,满满的都是对阮旬端和定国公做了亲家这一事倾羡不已,当然座中有些门路的人,也知道这场婚事和三年前阮府四爷殉命战场不无关系。
后院里头,夫人、小姐们也各有圈子的相谈甚欢,只此刻的阮蓉却觉得自己又有些憋屈。
阮渺薇正与席中一位李小姐聊着天,话题不过是些手帕绣法、镯子纹路的闺阁杂事,尽管阮渺薇觉得无聊至极,却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说着。
这位李小姐,闺名李葭月,与阮渺薇年龄相仿,是邻里中书舍人李大人的嫡女,因离得近,两家也来往颇多,所以可算是阮渺薇的闺中密友。
阮渺薇对着谈话颇为平淡,李葭月可不怎么介意,因为她知道阮渺薇从小就这副性子,惯是无甚表情的模样,心地却是好的。
她自己说的高兴,阮渺薇能间或搭一下腔也毫不打扰到她的谈兴。
阮蓉在席上看着阮渺葶、阮渺薇,甚至连那自己瞧不起的阮芸都有别府小姐说话,单单自己落了空,只显得自己人缘不如她们一般,下意识觉得丢了面子。
又想着姨娘是妾,不能上席面,现下除了自己的丫鬟绿琏,倒无人可说话了。
阮蓉想到绿琏,就又想起在掩芳苑里她喊的那声:姑娘,你把放福果的喜缎给……扯烂了,真是个不长眼的奴婢,还不是那一声喊的她当众下不来台面,此刻又横了绿琏一眼,尤觉刚才躲在一无人抱厦处打的仍不够解气。
绿琏被这眼神吓得抖了一下,只觉得腰间的伤更痛了,赶忙低下头不敢多话。
正当阮蓉无聊时,一个与她身量相近的姑娘走近了来。细声细气道:“这位可就是阮府的三姑娘,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就听别人说过阮三姑娘容貌出众,如今一看真是让姐姐我羡慕呢。”
阮蓉虽然觉得,这位一来就拉近关系自称姐姐的人脸皮厚的很,但不得不说那番话说的她心里实在是受用,也就不打算扯出这条来打她脸了。假意拨弄两下腕间的镂金手镯,才慢悠悠道:“谬赞了,不过你是何人,我以前没见过你。”
只听这位面容柔弱的小姐轻道:“家父是新调任入云京的,母亲与我也是第一次来贵府,阮三姑娘不认得我也是应当的。我姓余,闺名遐心。”
阮蓉打一照面就看到了赵遐心的衣裳是几年前时兴的花色,还有稍简陋的头饰,就知道她的地位不高,听到她说父亲是新入京的,也没有太多惊讶,不过一个小官小姐前来攀附的罢了。又慢慢看了看指甲,道:“余遐心,你名字不错,我叫阮蓉。”
余遐心心中冷笑,怪不得这阮蓉半天没人与她搭话,原是这副自大又骄矜膈应人的性子,若不是形势所迫要与阮府周旋,谁懒得理会她。
不论心中是如何的想法,面上倒是不泄露分毫,仍是一副柔弱美好的模样,耐心与阮蓉说着话,时不时捧两句,外人看来两人倒是和睦的样子。
……
一场婚事酒席终在午时末进入了尾声,主人和宾客各自欢喜着话别,侯府大门处一阵熙攘后,门前停着的马车也渐渐空了。
阮渺薇送走了李葭月,向崔氏告退说回去午休,又受到一阵抚摸过后才被放行。转向去往抟溪苑的一条甬道上,就看到了一早带着绿琏等着的阮蓉。
虽然这小姑娘的性子什么都不可取,倒是这股子小强般的执拗劲可让人“感动”坏了,阮渺薇心里如此想着,带着身后子衿、子佩两个丫鬟走上前去,道:“三姐这是做什么,可别告诉我说你是专程在这晒太阳。”
现在时令虽是暮秋,但午末的阳光也有些晒人了,阮蓉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能堵到阮渺薇的路,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现下被这样一说,却好似感觉到热了……
输人不输阵,阮蓉瞪眼看着阮渺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道:“巧言令色,你如此会说话,也没见你有我更得父亲喜爱,更别说你那娘亲,父亲不跨入抟溪苑正房很久了吧,得宠的仅是我姨娘一人而已。前些日子,父亲给了我一对胡地的玛瑙耳坠,那可是个稀罕物什,而你,能从父亲那要来半点东西吗?”
阮渺薇听的这话只觉得好笑,竟是一出小孩子争宠的戏码,纵然她知道阮蓉说的是事实,至少表面上看过去的确是这样,但也丝毫不觉得这能打击到她什么。
笑着出声:“真好的一个问题啊,三姐终于说完了么。先不论你说的那些我介不介意,姑且说说什么叫,我那娘亲?我娘亲可是你的嫡母,你也须得唤一声母亲,身为庶女妄议嫡母可是有刑的,妹妹我虽然不会特意把这个拿出去说,但也别自己姨娘尾巴翘上了天,就可以无视嫡庶,不重尊卑。”
阮蓉没想到让阮渺薇掐到了这个大肆发挥,一时间有些呐呐,可又一想自己挑的这个地方鲜少有人经过,应当没有别人听到,立马道:“议论母亲可算是我的口误,不过你们姐弟从小到大确实是没有我得父亲的宠!”
阮渺薇已经不想继续与眼前没有脑子的小姑娘争执,只觉得话题浅陋的很,干脆无视走了过去。
留下了原本想要以此挫败阮渺薇的阮蓉,她回过神来盯着远去的背景咬牙跺脚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日头颇热,连忙离开了。
阮蓉离开后,一面墙后蓦地翻腾了一角软烟色的云纹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