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爷人没来,送了一只足浴桶过来。
从大门抬进来,指明了要放在他们的卧室。
地毯上不能沾水,抬出去,放到阳台,有点不应景。
顾晟只眼角扫了一眼,便冷落了足浴桶。
隋心赤脚踩进去,窄而瘦弱的脚背上有轻微的烫伤,淡化了,不是那么明显。
“爷爷真会选东西,底下是按摩穴位的东西。”
“不选智能化的,是怕漏电?”顾晟低头,又扫了一眼。
果然,底下是没有插座的。
实木,居然也没有排水管之类的。
隋心刚要将脚伸出来,顾晟轻轻按住了她的脚背。
“泡一泡,也是有好处的!”
他的掌心干燥而凉,覆在她的脚背上,像小时候姆妈蚊帐上的小沙虫,咬了人,也不觉得痒痛,但是知道是有东西在那里。
顾晟卷了袖腕,到手肘处,真要去打水过来。
浴室里备着两个紫蝶的铁磁盆,也是顾老太爷送的,他老人家,一向喜欢实用。
结婚的时候,人家送红包,他老人家送金条。
那是敬茶的环节,隋心跪着伸手去接。
满堂哄笑——
有人指了指后面的檀木大梨花箱子,又有人离得近了,揭开来,是堆满了的。
隋心红了脸,自此记住了,顾老太爷子喜欢复古的东西。年轻是当兵活的糙一些,到享清福的时候,倒要诗情画意起来了。据说,是老太太的功劳。
他来回去了两趟。
一盆热的,一盆凉的。
先倒了半盆热的,再去添凉的。
他半跪在地上,将她的脚搁在他的膝盖上,替她卷裤脚。
摸了水。
才让她落脚。
水,是慢慢加的。
花瓶形状的灯,在三色的蕾丝花布里,透出些许的微光。花台上吊兰垂下来,又遮了一丝。
他的脸有些朦朦,像褪去了华丽之后,最真实的剪影。
“烫不烫?”他一只手在足浴桶里托住她的脚。
不烫。有点轻微的痒。
但她忍住不说。
“很好。是我泡的最舒服的一回。”她惬意地托着下巴,凑近了,去看他。
顾晟头略压低了一些,耳廓在雾气里,有些熏红。
隋心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阿晟,你耳朵烫。”
“答非所问。”他的拇指划过她的脚背,细细摩挲,问,“这里,是怎么烫的?”
“很久了——”她狭促地笑了笑,脚上微微用力,踩实了,全搁在他手上。
“有多久?”他忽然抬高了她的脚,低头,吻了上去。
像虔诚的信徒。
她,是他的终极信仰。
浅暖的光从他眼皮底下蹿进去,他那双墨黑的眼眸一瞬仿若带着佛光。
其实,他不过是再危险不过的人。她知道。
**
车从徐妈眼皮子底下溜走。
“徐妈,我们走了!”隋心隔着玻璃窗户招手。
徐妈愣愣地看了一眼,进到屋里去。
“徐妈眼睛又不好了。”隋心怅然地说了一句。
司机在前面假装没听见,嘴角极力压制住,向下撇着。
——太太,这人可会说笑话了。
这是老刘的原话,他现在相信了。
笑话,还是黑色幽默系列。
车到了公司的B三层车库,停稳了——
“你先下去看看。”顾晟俯身,替她开了那边的车门。
又玩什么把戏?
隋心下了车之后,盯着车窗看了一会,灰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就为了告诉她这个?她脸色微红,手指在车窗上弹了一下。
......
顾氏最顶层。
高秘书和萧文对视一眼。
啥?顾总的太太要过来工作。
“顾总,您看,顾太太本来怀了孕,本来就辛苦,干嘛还要来这里工作!”高秘书斟酌了一下,这事真不成,平时一个祖宗就难伺候了,再来一个,他还要不要活了。
平常是高秘书接触隋心要多,萧文心里没什么触动,倒是想,秘书部多个女孩子,挺不错的。
“你问她。”顾晟的手刚摸到眼镜盒,隋心已经伸手,十分顺便地举到他面前。
“顾总,您请!”她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一笑。
“谢谢。”顾晟扫了她一眼,表示愿意配合她的戏精演出。
“高秘书,你随便找个位置,能把我塞进去就行,不过,这里不行,我怕他分心!”隋心说的一本正经,这一层,倒是真想到了,万一她捣乱,闯了祸,他也不好骂她。
下一秒——
顾晟正色道,“就放这,分不了心。”
隋心嘴角抽了一下,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这人真是。
“顾总,下面还有位置呢,要不——”高秘书心里暗想,我信你个鬼。上一次,上上次,已经是搅的天翻地覆了。但这话,他得藏着了。
“我不看着她,谁看着她?”一副十足的家长语气,笃定是不放人。
萧文看到老高被呛,居然生出一丝护短的心理,说,“顾总,您一工作起来,连苍蝇都看不见,更何况是隋小姐,我带着她玩——嗯,工作,正好呀,我的那间办公室是独立的,环境幽静,空间也够,您觉得呢?”
“第一,窗帘不要拉上。”
“第二,里面的监控连上来。”
“第三,不要让她一直坐着。”
......
第四还没出来,萧文讪讪地笑了两声。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总,还有吗?”萧文说话之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想到了,再说。”而不是,没了。
隋心隔着裙子摸了摸肚皮,笑道,“你爸爸担心你呢!”
“手洗了?”顾晟一眼瞟过来,落到搭在肚子上的手,停顿了几秒。
“洗了,洗了。”隋心眼角上挑,眉毛也跟着跳动,这人——
萧文同情地看了隋心一眼,拉着她走了出去。
乘电梯的时候。
萧文低声问,“顾总家里也这样?”
隋心楞了一下,问,“哪样?”
萧文瞥了隋心一样,觉得是个可靠的人,便悄悄说,“强迫症,洁癖。”
“没发现。洁癖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点?”
隋心耸了耸肩。
当天晚上——
隋心这个可靠的人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晟一番。
“你看我做什么?”
“你风评不是很好。”
“是吗?”他戴着金色多边的眼镜,透着镜片,光从里面刹出来,是十足的斯文败类。
她耸了耸肩,挺直了腰板,几秒之下,还是败下阵来。
“也许,是我记错了?”
“也许?”
“我记错了?”
“了?”
她嘴角微抽,终于理解了萧文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