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号下午,林蝶觉得头有点晕,会不会是中暑了?她想。
到了傍晚,她走路觉得有点轻飘飘的,摸了摸头有点烫。不忍心打扰正在捧着书念念叨叨的室友,她挣扎着去了学校外面的诊所。一量体温:39℃。
“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她有点无奈的想到,转而又想“幸好今天发烧,要是明天生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打完点滴回到宿舍,已经快九点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她感觉已经不发烧,但是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幸好她就在本校考,不用急匆匆的赶到别的学校。
教学楼作为考场的部分早已经戒严,门口有很多比她还早的学生和家长。六月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房顶,校门口被一间间店面挡着,有风也吹不过来。有家长边给孩子摇着扇子边轻声的叮嘱着什么。没有人大声说话,大家都在等待。
第一场考语文。
林蝶的数学不好,语文却是她的强项。有几次模拟中,她的语文单科成绩还考了年级的前几名。这估计也是数学师太不愿意放弃她的理由。
高考其实和平时考试一样,只是换了个监考老师而已。语文除了前面的基础题,后面本来就是主观性比较强的题目。但是刚发过烧,林蝶还是感觉有点晕,考完出来,她甚至记不得考了哪些题目。
没有想太多,她谨记着考前老师的叮嘱“考完了,不要去想考的怎么样,不要和任何人对答案!赶紧准备下一科!”
中午,学校的食堂没有开,她去校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份青椒肉丝盖浇饭。
“必须吃完,这样身体才能好的更快!”她对自己说。
回到宿舍吃了点药,估计是刚吃饱再加上药力的作用,她很快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她迅速的洗了把脸,带上考试用的笔墨和证件去了考场。
下午她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多了。
十年寒窗,两天验成果!
在求学的道路上,她一直走得比别人辛苦。
林蝶的初中是在离家较远的镇上念的,从家到学校,首先要经过一大片田野。穿越田野的土路弯弯曲曲,她和一群小伙伴骑着自行车在小路上起起伏伏,仿佛父辈们的脊梁在托着他们的希望。
田野开阔而平坦,但是田野间的路又弯又长。穿过田野还要经过一座面积几百亩的水塘,水塘的四面八方长着参天的古木。水塘过了才是水泥路,水泥路离学校还有一二十分钟的路程。
刚开始上初中时,还有很多小学同学一起,虽然远,倒也感觉不到寂寞。后来,伴随着小伙伴的辍学,她的身影越来越孤单了。
天晴还好,骑车也就四五十分钟的时间。她每天中午甚至还骑车回家吃饭。
要是下雨就难了。
初一的时候学校没有宿舍,从家到学校,走路要差不多要两个小时。遇到下雨,林蝶的妈妈四点钟就起来给她做饭,四点半林蝶起床洗漱加吃饭。
五点钟出发去学校,尤其是冬天,天完全是黑漆漆的。她不敢一个人走黑路,便和村里大她两岁的邻居一起。那个男生高他两个头,腿又长,她每次跟着他都一路小跑着,有时候跑着跑着就落下很远,不得不在后面喊人家等等她。
后来那个男生初三没有毕业就去打工了。遇到下雨,早晨她的爸爸就早早的起来送她上学,他们从暗黑的天走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从寂静的凌晨走到水塘边上的树林里鸟鸣声“啾啾”“喳喳”的响起。见她不害怕了,爸爸便回家,她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有时候下雨,她要是回家迟了,远远地就会看见爸爸等在田野和水塘的交界路口。
初二,学校给她们家远的女生准备了一间教室,以便她们下雨天住。
爸爸便不再在路口等她。
为了省下饭钱,只要雨下的不是太大,她还是会回家。从邻村的学姐那里得知,自行车可以放在水泥路口的小卖铺。她便每次都跟着那个小姐姐把车子寄存在小卖铺,这样第二天走到水泥路后就可以骑车去学校,能省下不少时间。
小卖铺的主人是一对五六十岁的老人,老头瘦弱矮小,皮肤偏黄,脸上一道道皱纹挤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他常年戴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林蝶每次看到他,他的嘴里都叼着一根烟。老奶奶矮胖矮胖的,她脸上皱巴巴的皮肤比老头白多了。她很少说话,经常坐在门口,有时候在摘菜,有时候在洗东西,面前放着一个大水盆。
小卖铺的正门摆着一张小桌子,店老板和几个人经常围坐成一圈打着扑克。靠边的货柜泛着滑溜溜的光,货柜上摆满了酒和各种油盐酱醋类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孩子们经常吃的小零食。往里走是一个宽阔的院子,林蝶他们的自行车就存放在那里。
林蝶一直想不通他们是冷漠还是热心的。因为每次她们放自行车的时候,两位老人没有说不让她们放,也没有明确的表示欢迎来放。他们几乎不和她们说话,最多在她们寻求寄存意见时也只是板着脸抿着和脸色差不多的嘴唇含糊不清的“嗯”一声。
但是无论如何,林蝶还是满心感激的,每次放好自行车出来时,她都会诚挚的说声“谢谢。”
那天,本来放学的时候还没有下雨,骑到半路,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越往前下得越大。水泥路下面的土路肯定没有办法骑车了。
像往常一样,她推着车子走到小店门口。
“大爷,我自行车放你家可以吗?”
正在打牌的店主抬眼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
“谢谢大爷!”
她把雨衣上面的水在门口甩了甩,以免雨水弄湿店里的地面。
停好自行车出来,却在出门的时候听见老人轻蔑的声音:“瘦的干巴榔子样,可能考上吔!”
声音不大,却刚好传到林蝶的耳朵。
林蝶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仓皇而逃。
红色的宽大的雨衣被雨打的紧紧的贴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她咬着嘴唇,巨大的屈辱中,眼泪汹涌而出,却又很快随着雨水流下脸颊。
林蝶第一次觉得通往家里的路是那样的漫长。
同行的隔壁村子里的小姐姐在水塘的岔路口和她分开了。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泥泞,她背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水里踏着。
下雨天黑的比较早,水塘边上幽深的树林里不时地传出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水塘边不知道是水鸟还是其他爬行动物在黑暗中犹如鬼影般一动一动的。
林蝶加快了脚步,风雨中她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的响着,犹如敲鼓般。
风雨声越来越大,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林蝶害怕的跑了起来,鞋子一次次的陷进泥水里,她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永远走不出这塘艮。
她干脆把鞋子脱掉拎在手里。
恐惧笼罩着她,她连哭都不敢哭。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直到塘艮不再有树木包围,她知道下面就是通往田野的路口的。
她喘着气,拎着鞋子放慢了奔跑的脚步。
田野宽阔而平坦,田野的尽头是她家所在的小村庄。她甚至看见了村子里有橘黄色的灯光在闪耀。
离家越来越近,有狗吠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以前对那些狗又怕又恨的她,此刻觉得那是最热烈的欢迎声。
进了村子才知道,原来那些灯光是她的幻觉。估计因为刮风下雨的缘故,村子里停电了。
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寂静中,除了狗叫声没有一丝人语。停电的夜晚,天一黑,村民们便都早早的关门睡觉了。
村子里有一条灌溉用的小水渠,林蝶的家就在水渠边上,水渠上架着一道用水泥楼板做成的桥。
小狗皮皮早就迎了出来,围着她边跳边摇着尾巴。妈妈听见声音也打着伞迎接了出来。
“我和你爸就怕你回来,一直没敢睡觉!”妈妈心疼的说。
脱下雨衣林蝶才发现她里面的衬衫早被汗水浸透了。
风停了,雨歇了,温暖的灯光下,妈妈打来了洗脚水。
黑夜静静地流淌着,林蝶知道,明天总会到来。
林蝶再也没有把她的自行车停在小卖铺。
从那天起,要是当天下雨的话,她就住校。
要是晚上下雨的话,第二天早上爸爸也会早早地起来扛着她的自行车把她送到水泥路口。
初三的时候,通往学校的另外一条路铺上了石子,虽然比水塘那条路远,却是下雨天也可以骑自行车了。
高中,石子路变成了水泥路,林蝶上学的路越来越顺畅了。
她知道对于她的上学,村子里有很多流言蜚语。
“这么穷,还上什么学?早点打工算了!”
“考大学容易的吗?”
“小丫头长大了还是人家的人,上学有啥用?”
“瘦成那样,能撵上人家城里的小孩吗?”
……
她还记得她擦着分数线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时,村里人不可置信的嘴脸。因为,除了兰姐姐,整个村子她是第二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女娃。
懂得父母望女成凤的心情,所以林蝶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